这条路的尽头，过去是本市有名的景观湖，据说原本是上面花了大代价开发起来的，未来还预备着修建小学与商圈。

然而，景观湖刚刚火起来以后没多久，就发生了几起命案。

争议之后，又遇上了一些变故，景观湖的再开发也就没了下文，到了现在，日渐荒凉和落寞。

没想到，谈颐等人苦寻不着的地下基地，居然就会在这么个地方。

……

道路右边是一片草地。

说是草地，长满的却都是些杂草，生命力本就强，没了人打理，杂草越发疯长。

“真的会在这种地方吗？”

虽然被崔哥和谈颐一前一后护着，前面负责开路的崔哥也极力将杂草往两边拨了，但伏书秀还是不免有被草叶割伤。

“伏妹子，你崔哥没别的本事，就是耳力不错，这地下的怪声现在是越走近声越响，我虽然不能保证你姐姐和谈烽那小子一定就在这下面，但这下头绝对有古怪。”

伏书秀知道，刚才第一个听到怪声的就是崔哥，她没理由不相信他，而且崔哥会负责开路不单单是因为他力气大，更是因为只有他能够听着声音找到正确的路。

只是……或许是近乡情怯吧，她现在无比渴盼着赶紧见到姐姐，又有点害怕见到她。

内心十分复杂。

伏书秀想到了跟自己有相同处境的谈颐。

谈颐姐今天格外沉默，是不是也跟自己有一样心境的缘故呢？

伏书秀回头看谈颐，却发现她虽然亦步亦趋跟在自己的身后，眼睛却在看着更远一些的地方，而且眼神有些失焦，像是遇到了什么很大的难题、又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一样。

是跟自己一样的难题吗？

谈颐遇到的难题，比起伏书秀来要更难以解决一些。

跟刚才崔哥听到怪声紧急刹车几乎差不多点时间，谈颐也发现了地下基地就在这里这件事。

比起崔哥还不能肯定人就在这里，只敢断定这下面有古怪不一样，谈颐已经知道了，人就在这里。

因为她看到了因果线。

只是，在车上时，因为距离还太远，谈颐只能看到有因果线一路往那一处延伸过去，具体还没法全部看清楚。可随着越走越近，距离缩短后，她发现了，联结过去的因果线，只有她和崔哥的，并没有伏书秀的。

——这说明，伏书慧并不在这里。

这就是谈颐不知道该怎么说、又说什么的原因了。

姑且不说贸然开口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因果线，就算她说出口了，崔哥和伏书秀也没追问因果线的事……

这两日伏书秀为了找到姐姐一直跟着她和崔哥，不知疲倦、不顾辛苦地一路奔波，结果找到现在，却只找到了谈烽没有找到姐姐，伏书秀该有多难过？

谈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伏书秀，怎么安慰这个女孩子，索性只沉默地跟着。

***

“就是这里了。”

崔哥在杂草地的某一处站定后，抬脚跺了跺脚下的土地，示意谈颐和伏书秀往这处看。

“这里的声音明显更杂乱些，这不单单说明这底下是空的，还说明出入口很可能就在这里。”

只不过，虽然找到了地方，要找到开门和下去的机关，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

伏书秀比较乐观：“多亏了崔哥有这么灵的耳朵，能找到地方已经很幸运了，接下来找机关开门而已，只要我们认真找，相信一定能够有收获的。”

崔哥却面露难色：“话是这么说，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天，快黑了。”

他们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就已经快傍晚了，找到这里天色更加昏沉，而他们今天晚上势必要把这里探出个结果来，可大晚上的，就他们三个在这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是崔哥这个大男人先露怯，只有他一个人，他出了什么事也就自己担着，可这还跟着两个女娃娃，他得对得起兄弟，帮他照顾好这俩丫头，不能让她俩也出事。

“我不想回去，就算天再黑，我也想找到姐姐。”伏书秀表态道。

崔哥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知道，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要不要……报警。”

报了警以后，他们跟在警方后面查，安全系数会更高一点，而且，警方比他们专业得多，如果谈烽和他女朋友真在这下面，由警方来找，也能更有效率。

好处很多，但崔哥既然会犹豫，就代表这个方案并不全是好处。

报警以后，首先他们要面对的，就是这下面万一什么也没有，大晚上报警，无疑是在浪费警力，他们肯定也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而要是真在这下面找到了人……

崔哥不知道现在他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但他知道，一旦找到了他们，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或许还有不得不一次次把伤口撕开的二次伤害。

而警方的介入，会让这二次伤害更加永无止境。

伏书秀在惊讶过后，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她猜到了崔哥的想法，也多少猜到了崔哥的顾虑。

一时做不了决定，伏书秀看向了谈颐：“谈颐姐，我们该怎么办？”

要……报警吗？

谈颐的声音也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她道：“报。”

她显然也已经想了很久，因此在说完这声“报”后，她还紧跟着表示，“不光报警，我们还要联系媒体和医院。”

谈颐这话一出，伏书秀还没反应过来，崔哥却是惊了。

他提出报警的时候就在担心，事情一旦闹大，谈烽和他女朋友会被媒体过度关注，怎么谈颐现在这举动，是还要把事情闹得更大的样子？

而且这前提是基于真在这下面找到了人，要是发现一无所获，这最后可不好收场。

谈烽这小子的妹妹，平时看不出来，怎么到了这种时候，比她哥还疯些？

崔哥觉得这是一场豪赌，谈颐又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林书桃曾经说过，“……不管你和书秀是要报警抓我，还是把我从这里推下去，我都认了”，一开始听谈颐只觉得她态度太坚决，可事后再细品，林书桃不怕报警被抓，除了表示态度坚决以外，是不是还有别的意味呢？

而如果事情真跟谈颐猜想得那样，那么单是报警，恐怕力度就不太够了。

这是其一。

另一个，谈烽和伏书慧都是记者，更是为了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才会被抓，而他们失踪以后，就像是石头掉进湖泊，除了在他们这些亲近的人面前泛上了一些涟漪以外，这才过去多久，竟然就已经无人问津了。

何其冷漠。

又何其渺小。

可如果他们俩都出名了呢？

即便这个名声未必好听，可有了广泛的关注度以后，那些人再想要动他们，也就没那么容易了吧，就算还要鱼死网破，动手之前也会再多考虑一下后果。

这样的做法或许算得上两败俱伤，可就目前而言，对谈烽和伏书慧来说，却或许是最好的保护伞。

将自己的考量隐晦说了，伏书秀还在懵懵懂懂，崔哥却立刻表示了赞同。

虽然还是觉得这主意够疯狂，但疯归疯……该说真不愧是两兄妹？

都疯得让人忍不住想跟随。

***

媒体比较零散，有离这比较近的，最先赶到了这里。

有想要抢先采访谈颐等人的，一律都被崔哥拒绝了，他虽然不算八面玲珑，但老油条了打个太极还是没问题的。

这人还没来齐呢，现在说了，晚点还要再一遍遍说，属实没必要。

是的，崔哥没打算这会儿让两个妹子露面。

好在车上常备着口罩，崔哥干脆来回了一趟，三人一人一个，这会儿全都戴着。

这种事她们俩作为家属，很多话不好直说，再说又都是两个还在念书的娃娃，一不小心被引导说了什么，还不知道媒体要怎么大肆渲染呢。

他就不一样了，就是个朋友，仗义执言说点不好听的话，正常。

警方来人以后，很快将这地方封锁了起来。

谈颐等人虽然被允许放入警戒线以内，但并不允许跟着一起查找入口并跟着下去。

而这会儿媒体人也来得差不多了，崔哥索性贴着线，接受了采访。

谈颐跟伏书秀在稍远些的另一边。

警方果然是专业的，来了之后没有多久，就发现了地下基地的入口。这会儿入口被杂草遮掩的石板移开，露出黑黢黢的洞口，即便是在照明设备的光照下，也深不见底，显得格外森冷。

伏书秀目光牢牢地盯住着入口处，看似沉稳冷静，实际上搂着谈颐手臂的身体却不住地在颤抖着，不管谈颐怎么安慰她都无济于事。

姐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着，伏书秀只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久到都快要忘了该怎么呼吸。

然后，入口处终于又有了动静。

一个又一个的担架被送上来，马不停蹄被送往医院。

每上来一个，伏书秀就要跟过去看一眼，是不是自家姐姐。

然而。

不是。

不是。

始终不是。

伏书秀失望又颓然地倚靠着谈颐，脑子里的念头不免滑向了最糟糕的那一个。

就在这个时候，最后一个担架被送上来了。

而上面的人，是谈烽。

他昏迷不醒着，不知道已经晕过去了多久，呼吸微弱，险些像是已经断了气。身上血迹斑斑，不少地方已经干涸，衣服上有一道道利器割开的痕迹，带着血色的条条破洞，边缘更是跟伤口凝结在了一起。

可以想见，要处理伤口之前，还必须先把他的衣物弄下来，而这势必还要撕裂到他的伤口。

伤员太多，救护车不够用，谈颐和伏书秀还是跟着崔哥一道，跟在了谈烽那辆救护车后面。

路上，伏书秀无助地喃喃：“没有姐姐，为什么没有姐姐……她去哪里了？她会不会已经……”

崔哥有心想安慰，却嘴拙不知道该怎么说，加上又要顾着路，只能不停说着：“不会的，你别担心。”

谈颐想了想，说道：“没有消息未必不是好消息，你先别自己吓自己，还有……我哥那里说不定会有书慧姐的消息，我们等他醒过来，好好问一问。”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期间，谈颐等人先是应付过了警方的例行询问，再然后回到谈烽的病房时，却还遇到了蹲守在外面的媒体。

很巧，其中一家还是熟人，又或者说，熟悉的公司。

星诺。

来的人自我介绍说叫柳伊曼，嘴上开始说得好听，是代表公司过来慰问的，手上也确实提了些慰问品过来，可话说了没两句，就开始试图采访，目的性不可谓不明确了。

崔哥还想要挡在谈颐和伏书秀跟前，把这些媒体都应付过去，谈颐却在考虑过后，让崔哥带着伏书秀先进病房。

柳伊曼眼睛一亮，凑到了谈颐跟前来。

崔哥打太极的功夫她已经领教过了，如果真是崔哥留在病房外，她还要担心这次采访又是跟别家一样千篇一律，没什么爆点，这会儿就是个还没踏上社会的大学生，柳伊曼并不觉得有什么困难的。

“谈颐是吧，你好，我是你哥哥的同事，你可以叫我伊曼姐。”

见谈颐只是看着自己没搭理，柳伊曼也不冷场，接着发问，“你哥哥受伤还挺严重的，他醒过来了吗？随身物品里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能不能跟伊曼姐说一说？”

“就这么迫不及待？”

柳伊曼被谈颐带着嘲讽的话一怼，脸上僵了一下。

是她看谈颐只是个大学生，稍微有点大意了。

不过发生这种事，家属有点意见口气不好也是正常的。

柳伊曼摇着头说：“谈颐你误会了，公司并不是不近人情，我们当然也都是担心你哥哥的，让你感到不愉快了，是我方式不妥当，我向你道歉。只是谈烽也是星诺的一份子，公司也要生存下去，我们这样……也是没办法，相信就算谈烽知道了，他也会谅解我们的。”

“谅解你们在他失踪后不闻不问，甚至还想要把事情压下去？”

谈颐扬眉轻笑，语气轻慢，说话声音并不高，却直让听着的柳伊曼率先避开了视线，尴尬地思索该怎么和解。

“还是谅解现在的星诺唯利是图，一味追逐爆点热点，却忽略了新闻的本质，一个个在追名逐利里忘了成为记者的初衷？”

“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柳伊曼转回头瞪视着谈颐，却被她逼近一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星诺，信诺，改了名字，怎么，连底线也改了？”

一步。

“无信，无诺，这样的星诺，跟抓走我哥哥伤害他的那群人有什么两样？”

又一步。

“你们，都是帮凶。”

柳伊曼被逼退到了墙壁，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