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雨不是主谋这件事，谈颐是知道的。

甚至，她在被告知流言内容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主谋是谁。

除了才在她这儿受了气、又放话要她等着的谈婧，不做第二人想。

时间上匹配。

而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也只有谈婧，会知道她初中的事，又拿它出来做文章。

想到那件事，谈颐的双眸黯了黯。

记忆真是一个可怕的怪物。

它会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你的认知，又会在不期然间，悄无声息出现，带你经历天地翻覆。

谈颐退出陆珠的聊天框，放下手机前，她鬼使神差打开了惯常给谈母发信息的界面。

界面上，最后显示的时间还停留在昨天。

今晚临睡前，她也曾打开这里，却一时间思绪纷乱，不知道该发什么，最终还是退出了。

现在。

谈颐一字一顿，编辑整理中，想法也似乎在一点点清晰。

她缓慢敲下了一行字。

「其实，我更希望你活着。」

***

谈婧慵懒地裹着浴袍，坐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给封亦巧、也就是她的生母打电话。

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得知谈父不在家，谈婧说话的尺度渐渐大了起来：“妈，你有没有想过从爸那里捞够下半辈子的钱，直接跟他分开过？这样伸手要钱的日子，实在是过得太憋屈了。”

电话对面的封亦巧轻叱了她一句“胡闹”，停顿半晌后，她叹息般低声道，“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谈婧正要再说话，对面的封亦巧忽然匆匆道，“你爸回来了，不说了。”

谈婧没劲地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听到细微的说话声时才意识到电话还没挂断，她刚要动作，就听那头传来一声喝骂：“没用的废物！”

眉头一皱，谈婧重又将手机贴近了耳朵。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没能站稳脚跟，等等等，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我一直在做，但那些人油盐不进，难讨好得很，我也是没办法。”

“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我比不上姓聂的有本事，只是说到当初……经鸿，当初的事，真的没有别人知道了吗？”

“……你想说什么？”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那些太太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唱戏的丑角，嘲讽又鄙夷……她们不会是知道什么了吧？”

“你有这胡思乱想的功夫，不如再卖力点去讨好，早点帮上我的忙是真的。”

“我——”

再后来的话，谈婧不耐烦再听下去，挂断了。

无非是做小伏低、曲意逢迎，封亦巧这样子，这些年，她已经看得够多了。

坦白说，谈婧对谈父这个生父没多少感情。

生下来没爹，重逢的时候，她早就在一次次的现实磋磨中，对父亲这个角色没了期待，甚至怨恨着他当初抛弃了封亦巧跟她，不过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不想再过苦日子罢了。

长大以后，谈婧看出彼时的封亦巧其实也对谈父没了留恋，她就更只把人当提款机了。

至于对封亦巧这个生母……

心疼是有的，毕竟是打小相依为命、对自己很好的妈妈。

恨铁不成钢也是有的，但到底关心居多。

于是第二天，谈婧就把电话中封亦巧提到的“那些人”查了个七七八八。

围绕着谈父的生意，“那些人”多是他要打交道的人的太太。

其中最为厉害的一个，也是封亦巧至今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的那位，姓申。

谈婧准备深入查一下这位申太太，才把定金给长期合作的人打过去，对方就发来了谈颐的最新消息。

起先，谈婧还以为是她在谈颐舍友那里留下的后手起了作用，漫不经心看，也只是想看谈颐笑话。

随后，看到事情进展的她，得意化作了不甘，嘲笑转成了怒容。

“该死！”

谈颐怎么就那么幸运，这样都能被她逃过一劫！

都怪她那些个舍友太没用了！这么关键的信息都告诉她们了，居然还能输成这样！

从病房里出来没多久，谈婧就想到了用谈颐初中这事来对付她，只要她的同学们知道她曾经害死了人，谈颐在校园里就没法再立足。

特意找到谈颐不对付的舍友，假装无意透露出这事，也是为了事发后，有个替罪羔羊，让谈父别把这事全怪到自己身上。

可惜。

谈婧扼腕。

谈颐要是结局再悲惨一点就好了。

不过，转念一想，谈婧又快慰起来。

虽然说谈颐现在洗清了嫌疑，但谣言这种东西，就是空穴来风，只要传开，对谈颐就已经造成了杀伤，她以后在学校里的生活，总归还是跟以前不一样了的。

琢磨着接下来是乘胜追击，还是见好就收，还没最终决定，谈颐的信息就跳了出来。

「我知道是你，我想跟你谈谈。」

谈？只要她不承认，谈颐就算跟谈父告状，谈父也只会怪谈颐惹事，跟舍友关系太差劲，她可没在怕的。

「你应该也知道了，我的舍友们都不是好相与的，你说，她们要是知道了你是故意挑唆，又知道了你的地址，会怎么做？」

谈婧脸色一变。

她当然不惧怕水蛭，但被水蛭缠上，不是什么好事。

深吸口气，她手指攥紧片刻后松开，终于回：「可以。」

地方是谈颐定的。

在看到目的地的那刻，谈婧是皱眉的，好端端的，谁会愿意往墓地跑。

不过，她忍了下来，打车前往。

下车前，谈婧同司机说好等她回程，可脚才踩到地面上，她就想要反悔返回了。

虽然铺了砖，地上看着平坦，但砖块与砖块之间还是有缝隙的，谈婧一脚就踩进了缝隙的泥地里，整个人趔趄了一下。

这还不算，这会儿已近黄昏，旁边林间还不时响起嘶哑难听的鸟叫声，实在是让谈婧败兴。

于是，甫一跟谈颐打照面，谈婧就不客气开呛：“你脑子有病吧约在这种地方，有话快说，说完我就要走了。”

谈颐没恼，她只是平静地偏了下-身体，露出了原本被她挡着的东西。

那是一块墓碑。

这墓地本就是在山野小地方，坟地跟野草一样随处一堆，这块墓碑就更随意了，木头牌牌，斜斜一插，上头的字也已经破败不堪，周围更是杂草丛生。

看起来，别说是有人来祭拜和打理了，都像是被人刻意作践似的。

“什么倒霉——”辨认出墓主人名字的那一刻，谈婧愣住了，“外婆？我外婆的墓怎么会在这里？”

每年清明她都会跟着封亦巧去祭拜，她分明记得，自从封亦巧跟谈父结婚后，就把外婆的墓迁到了讲究又气派的墓园，怎么可能会在这种破落地方。

莫非是同名同姓？

没等谈婧弄明白，谈颐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来：“外婆？”

她的笑容里带着嘲弄，“你的这声外婆，叫早了，你和你的母亲，都该恨死她了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