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陈烟在读高中。
因为奶奶去世，父母只能把她接到务工所在的城市上学。
陈烟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直到高一下学期从乡下转到A城读书，在那里渡过了她籍籍无名，却内心澎湃的整个高中阶段。
开学之际，八月末的天空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橙红铺满整个天际。
下午三点半，陈母带着陈烟到学校办理入学手续。
教学楼的二楼办公处，陈烟把上学期的成绩单与之前所在的学校资料交给老师，对接工作的老师看到资料的封面时，皱了下眉。
牛皮纸封面上印着几个黑色行楷的大字——XX镇XX村第一中学。
与这所A市第一中学相比，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她资料没翻两页丢到一旁，又拿起陈烟的成绩单眯着眼看，这下眉头皱得更紧：“啧……你这成绩这样儿，叫我怎么好收啊？不是我夸张，我们学校在A城可是一等一的，你的第五名在我们50人的班里面，也只能往倒数排。”
老师把成绩单甩到一边，托了托宽鼻梁上厚重的眼镜，看着陈烟。手指节不断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咚咚咚，好像在敲陈烟的心脏。
陈母没读过书，一听老师这样说，就是不愿意收陈烟的意思。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眼眶通红，嗓子都哑了一半：“老师，上面都是同意了的，您就让我的女儿读吧，她很肯学的。”
“肯学又怎么样？肯学的人多了是了，跟不上就是跟不上，谁有那么多时间精力给她浪费？”老师甩开陈母的手，不耐烦的说道。
陈母满脸局促，在原地愣了会儿，突然想到什么。
她把怀里鼓起的小包攥紧，扭头朝陈烟说：“烟烟，你先到楼下等着我，妈妈办完事就下去。”
陈烟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内心的耻辱之心越发汹涌。
她抬眼看了看靠在办公椅上的老师，她抽了几张湿巾，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低头擦拭双手。
陈烟冲上前，想把她手里的纸巾抢过来，问她为什么，凭什么。
陈烟想骂她，但又不知道该骂什么，急得脸都涨红了，抬手想要推她肩膀。
知女莫若母，陈母立刻跟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像拧鸡仔似的将陈烟提到门口。
“快下去等着！听话！”陈母命令道。
陈烟死死咬着牙，不甘心地瞪着办公室里面双手交叉在胸前的女人，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把她揉在手心，丢进嘴巴里嚼碎。
可是看到陈母严肃的眼神，陈烟最终还是放弃了，只能转身下楼。
陈烟坐在主席台上，支着下巴发呆，想到那个女人的言行举止，就反感的不行。
怎么办，才刚来到这个城市，就开始讨厌这里了。
开学之际，学校大门渐渐对外开放，好些男生成群结伴在学校篮球场打球。
“同学！快躲开！”
陈烟正出神，恍惚听见一声喊叫。
她下意识抬头，迎面看见一个圆滚滚的物体疾速朝她飞来。
大脑飞速传达信息叫陈烟跑开，可是小脑却让她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嘭！”
一瞬间，篮球狠狠砸中陈烟的脑门，重心往后，身子不平衡跟着倒在主席台上。
她应该庆幸自己是坐着的，以至于后脑勺没有痛到极致。
陈烟紧紧闭着眼，捂着脑门，脑袋晕乎乎的，好像里面的血液都在倒流，耳边传来嗡嗡的声响。
“同学？同学你没事吧？”陈烟头顶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
她慢慢张开眼，看见一个男生撑着膝盖蹲在她头顶，与她四目相对。
男生乌黑的碎发被汗水沾湿，他的眼睛很好看，漆黑发亮，澄澈干净。
见陈烟睁开眼，男生瞬间扬起唇，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
“你没事吧？痛不痛？不好意思，我刚刚不小心用力过猛手滑了，真对不住，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陈烟额上的刘海，看见伤势，浓密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额头上触目惊心的红印旁边擦出了几条痕，鲜红的血珠在往外渗。
陈烟脑袋还是晕的，呆呆看着面前的男生。
和他一起打球的几个男生跟着翻上主席台，其中一个胖胖的男生看到陈烟脑门的伤，大吃一惊：“天呐，这也太严重了吧！”
“看她这样子，该不会得脑震荡吧？”有个戴眼镜的男生了眼陈烟，又朝林嘉翊露出一副同情的表情，“林嘉翊，你这下可闯大祸了。”
“你瞎操心个屁啊，反正人家有的是钱，大不了下半辈子把她接回家养着呗！”旁边皮肤黝黑的男生戏谑道。
很快，陈烟被辗转的“哦~”声包围。
她渐渐缓过神，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男生。
原来，他叫林嘉翊。
陈烟扶着脑袋慢慢坐起身，林嘉翊怕她又倒下，连忙扶住她肩膀。
等她坐稳后，林嘉翊朝刚才几个说话的男生踹了两脚。
“人家痛着呢，少在这说风凉话。我去医务室拿点药，你们帮忙在这儿守着她。”说完，不忘回头交代道，“别在女生面前乱开玩笑。”
陈烟扶着脑袋，现在其实已经好很多了。耳朵没有嗡嗡作响，视线也不模糊了，只是头还有点痛。
几个男生自来熟，等林嘉翊走后，很快跟陈烟聊上天。
其实，基本上是他们几个在说闹，一会聊球星，一会聊游戏。
陈烟慢热，也插不上话，只是偶尔对上视线回笑一下。
就这时，戴眼镜的男生忽然问她：“对了同学，还没问你是哪个班呢？看你这身高，该不会是初中部的吧？”
说完，一群男生笑了起来。
这个年龄阶段，就是喜欢比身高，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
包括陈烟也很在意，她的身高在同龄人里算矮的。
陈烟看着他，摇头否定：“不是，我是高一的。”
“高一的？跟我们一样啊，哪个班的？怎么感觉看着你面生啊？”戴眼镜的男生一连三问。
他这一问倒是把陈烟给问住了，毕竟她能不能在这里读书还是个未知数，又怎么知道她是哪个班的呢。
陈烟指甲盖扣着手心：“我……”
“你当你是算命的，看谁都面生。”当她正要说在老家读书的班级时，身后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
陈烟扭头看过去，是林嘉翊。
眼镜男在空中挥了挥手：“嗨呀，开个玩笑嘛，翊哥咋一点都不幽默呢！”
林嘉翊笑了笑，手里提着塑料袋朝他们去过去，抬起下巴朝篮球场点了下：“我今天不打了，要不你们几个继续？”
“得了吧，没有翊哥在，打个屁啊，反正刚才那场算你输。”小胖男生连忙拒绝，要是再继续打下去，他们队指定是输家。
林嘉翊耸了耸肩，也不计较，跟他们拳头抵了抵：“那行，开学请你们吃饭。”
“那我们先撤了。”
打了招呼后，一群男生勾肩搭背朝校门口走去。
很快，主席台上只剩下陈烟和林嘉翊两人。
他跟着陈烟坐在主席台上，把塑料袋放在一旁，从里面找出冰敷袋。
“先把这个放在额头上冰敷一会儿。”他拆开包装，撩起陈烟的刘海，手里拿着冰敷袋贴在她额头上。
陈烟不习惯跟异性如此近距离相处，脸颊滚烫，抬手拖着冰敷袋：“我……我自己来吧。”
林嘉翊笑了一下，把手松开。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一时无言。
陈烟怕他因为自己耽误回家，正想开口说让他不用管自己。
刚抬眼，便跟他对视上。
陈烟发现他的瞳仁真的很黑，幽深不见底的那种黑，却很亮。眉骨上还有颗黑痣，跟点缀似的。
林嘉翊：“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或许是今天的天气足够好，陈烟能够在他眼里看见一整片橙红的云霞，很美。
美中不足的是，也能在他眼里看见自己发丝凌乱，满脸失措跟个土包子的模样。
“同学？”他稍稍凑近了点。
陈烟回过神，快速的眨了眨眼，让自己保持冷静。
“陈烟。”她低下头，小声回答，“耳东陈，烟火的烟。”
“陈烟。”他重复了一遍，冲她笑道，“陈烟同学，今天的事情非常抱歉，我问校医拿了点药。你先用着，要是上完药之后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还有三天上课，到时候你来高一（2）班找我，我会负全责的。”
在乡下，陈烟遇见的男生大多调皮捣蛋，从未见过他这么礼貌的同龄人。
陈烟放下手中的冰敷袋，习惯性拒绝：“不用不用，我没事……”
他却仿佛没听见，拿起旁边的篮球，起身笑着挥手：“就这样决定了，开学见。”
说罢，往校门口跑去。
陈烟看着他远远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闷闷地。
她神游了一会儿，没发现陈母已经来到身后。
“烟烟啊，你怎么了？”
陈烟身子一激灵，连忙把冰敷袋塞进塑料袋，扒拉着刘海遮住额头。
她站起来摇头说：“我没怎么，我一直在这等你。”
陈烟并不擅长撒谎，陈母很快从她飘忽不定的眼神中察觉到什么，问：“我刚才叫你那么多声，你没听见吗？”
“我刚刚在发呆，没注意。”
陈母轻松看出破晓，指着一旁的塑料袋：“你买了什么？”
“没，没什么……”
陈烟把手往后缩，可是陈母不同意，抓住她的手，把塑料袋夺过去。
“好端端的，买冰敷袋干什么？还有这么多药，你受伤了？”她皱着眉毛，紧张的问道，然后上下打量陈烟，抬抬她的胳膊又摸摸她的腿，最后把视线停在她凌乱的刘海上。
陈烟刚想压住刘海，陈母更快一步，伸手把她刘海往后撩起：“怎么回事？谁干的？被打了也不知道说吗？你这样怎么让我放心你在这里读书？”
陈母焦急的询问，语气中带着责骂的情绪。
陈烟却从中捕捉到了重要信息，自己都没发觉到语气带着几分期许：“妈，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在这里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