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刚出校门，柳白茶就知道，今天的麻烦事还远没有结束。
昨天嚼舌根二人组的其中一人站在校门口，抱着胳膊凶神恶煞地直直盯着他看。
柳白茶原本想绕过去，但对方身体健硕，左横右挡，硬是把他堵得无法挪步。
柳白茶深吸一口气，抬起脸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那人冷哼一声，不由分说就拎起他的领口，把他向身后的车里拖拽。
柳白茶本想挣扎，但体力差距过大，他单薄的身板根本无法与对方相抗衡。
于是他拼命叫喊起来，试图吸引路过行人的注意。
被扔进车后座里的后一刻，隔着黑色的车玻璃，他看到校门口的保安似是终于发现了异常，手持对讲机一边朝车这边走来，一边吆喝着什么。
他用力拍打车窗，但下一秒，前面的人猛地一踩油门，车辆绝尘而去，把保安远远的甩在后面。
“你这是非法拘禁！”柳白茶咬牙切齿地说。
那人嗤笑一声：“别说废话。”
柳白茶扭头看看窗外飞驰而过的马路，伸手拔开车门的插销，用力扳动把手门扣。
车门打开了。路边的绿化树正带着重影向后狂奔。呼啸而过的风飞速灌进车里，也刮得柳白茶耳朵里轰隆隆作响。
前面的人从后视镜注意到后座的动静，吼道：“你他妈干什么！”
柳白茶扫了眼车后方，确定没车后两眼一闭，双手抱头，身体向车外倾倒……
一个急刹车，车轮胎磨得柏油马路发出尖锐的“吱呦呦”声。柳白茶的脑袋由于惯性直直地撞到车前座的靠枕上，直接晕了过去。
“我艹。”那个男生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回过神来后发动车辆停到路边，然后下车到后排检查柳白茶的伤势。
柳白茶晕倒在车后座与前座间的底面上，双眼紧闭，额头青肿，几处细微的伤口正向外渗着血珠。
那个男生摸摸他的颈侧，确认他还活着后，低声怒骂道：“都是他妈的疯子。”
*
湿热腥臭的气息喷吐在脸上，额头上传来阵阵的钝痛。柳白茶在这种不适中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油腻肥硕的脸。
一个身型似猪的男人兴奋地吭哧着，正伸手去剥他的上衣。
他被吓了一大跳，拼命扭动头颅，想把对方推开，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人用麻绳捆绑在床上。
那个把他绑来的男生正阴笑着站在一旁，手里举着一个摄影机，黑洞洞的镜头正对准着他。
“你干什么！”柳白茶耸动着身体挣扎，细瘦白净的手腕脚踝上都被麻绳磨出了红痕。
“当然是录下你的□□色情视频呀。”那男生的眼神里仿佛淬了毒。
他恶狠狠地说：“这样肖时光就能相信我说的话是真的了。你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sao货。”
柳白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杏眼圆睁，眼神里浸满恐惧：“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为什么？”那人狞笑着活动几下手腕，眼底却滑过一丝酸楚。“我和肖时光认识这么多年，就因为我说了你被人包养，他就要和我断绝来往。”
“你知道昨天晚上我有多难堪吗？！”
他咬着牙恨恨地盯着柳白茶：“都是因为你。”
柳白茶一怔。
肖时光没跟他说昨晚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所以柳白茶当然也就不知道，肖时光因为他和朋友闹掰了。
趁着他在愣神，那个男生勾唇冷笑道：“李经理，我知道你一向喜欢这种的，放心，我会把你的脸打上马赛克的。”
肥猪男闻言立刻继续手上的动作，纵使柳白茶拼命挣扎，他的上衣还是被扯下，裤子也被褪到了脚踝。
“求求你们……”柳白茶屈辱得眼泪迸出，嘶哑地哭叫着。“放我走，我去和肖时光说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放我离开这里，我不会报警，也不会和任何人说……”
兴许是他的样子太过可怜，肥猪男停下了，犹豫地回头看向那个男生。
“你看我做什么？”他气急败坏地吼道。“李经理，我给你三倍的报酬，你不是需要医药费治你老婆的病吗？同情他做什么？”
肥猪男周身一颤，那双小眼睛里的不忍瞬间驱散。
柳白茶打了个冷战。
在面对抉择时，人总是选择能让自己有所收益的那条路。
腥热的汗水滴落在柳白茶的脸上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
“砰”的一声，房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肖时光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警察。
看见闯入眼帘的景象，他红着眼睛对站在床边手足无措的男生吼道：“胡童，你tm要做什么？！”
胡童从见到肖时光那刻起就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向后退，看到肖时光身后表情严肃的警察，他更是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他的狠毒不复存在，像一条弃犬般抬脸望向肖时光，颤声道：“时光……我只是……”
“别放弃我，帮帮我……”
肖时光冷冽的目光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这都是你自找的。”
对着失魂落魄的胡童扔下这句话，肖时光几步走到床前，脱下自己的外套替柳白茶遮挡身体，又把他手脚上的麻绳全部解开，神情温柔又愧疚：“白茶，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柳白茶面色惨白，光洁的额头上浮着一层细汗，睫毛一个劲的颤抖。
几个警察大步上前，将胡童和肥猪男都拷了起来，转头对柳白茶说：“柳先生，我们需要您配合一下进行伤情鉴定和做笔录。”
“我陪他一起去。”肖时光沉声说。
*
从警察局出来时天已经黑了，肖时光扶着虚弱的柳白茶进了自己的车里，开车送他回家。
一路上车内都是死一般的沉寂，肖时光时常瞄瞄后视镜，柳白茶伤痕累累的瘦弱身躯隐在暗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开到柳白茶所住的巷口，肖时光停下车子，在柳白茶正欲打开车门离开时叫住了他。
“今天多亏了耀和打电话跟我说，他的酒店前台告诉他今天下午看到胡童拖着昏迷不醒的你订了间房间。”
他清亮的黑眸中满是内疚：“我不知道胡童疯到这种程度，都怪我，对不起。”
柳白茶此时已经恢复冷静，在做笔录时他就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因此内心并没有责怪肖时光。
毕竟正常人都想不出胡童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轻声道：“不怪你。没人能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想了想，他垂下眼帘：“今天上午的那些话，是我说重了。”
肖时光愣了一下，随即眼角划过一丝欣喜：“你原谅我了？”
柳白茶摇摇头：“你没做错什么，不需要我原谅。”
“那我们还是朋友吧？”肖时光试探性地问道。
柳白茶推开车门把腿迈出去：“或许吧。”
*
那天之后，柳白茶的生活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
原本他的生活应该是如一碗白水般，平淡无味却安全无澜。在他的闪避技能点满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人能闯入他的世界。
他就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防弹玻璃，冷漠地观察外界，自动规避一切可能发生的伤害与不幸。
但是现在，肖时光搅动了那碗水，甚至还往里面放了点调味料。
那天之后，肖时光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柳白茶面前。
上课前特意坐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上，甚至不惜和别人换座位。
似乎是摸索出自己诡异的吃饭时间，总是在食堂假装偶遇，然后名正言顺地一起吃饭。
在公交车站等车去做家教时，也总能碰见他。明明他的车就停在学校门口的地下停车场里，也非要和自己一起挤公交……
最近开始，柳白茶在图书馆也能遇到肖时光了。
他有些无语地看着对方笑嘻嘻地把书包放到桌子对面的椅子上，抬手和自己打招呼。
“白茶，真的好巧啊。”他的声音压的很低，语调里透着欣喜。
柳白茶嘴角微微抽搐，勉强挤出一个还算礼貌的微笑。
巧不巧的……心里没数吗？
那天临走前，他没有否认肖时光的话，因此肖时光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柳白茶捏着圆珠笔的手指微微发白，他盯着肖时光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时间简史》，有模有样地摆到面前，然后翻到目录那一页，撑着下巴开始看。
五分钟后，他还是没有翻动书页。
仿佛迟钝到才觉察出柳白茶的视线，他抬起眼皮，像是无事发生一样问:“怎么了？”
“……”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真的。
柳白茶终于忍不住了，他腾的一下站起来，小声说:“你跟我过来一下。”
他带着肖时光进了开水间。现在里面没有接水的学生。肖时光跟进来后，柳白茶转过身把门关上了。
肖时光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什么事啊，还得关上门说。”他笑眯眯地说道，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轻浮。
柳白茶刚才一路上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他抬脸看着肖时光，像是鼓足勇气般说:“肖时光，不要再黏着我了。”
肖时光的头轻轻一歪，一副听不懂柳白茶在说什么的表情：“ ‘不要再黏着我’ ，是什么意思？”
柳白茶不禁错愕，可看向肖时光的那张脸，又不像是在挑衅。
他略带迟疑地开口:“就是……别总是刻意制造偶遇了。比如这些天，上课的时候是这样，吃饭的时候是这样，放学后非要一起挤公交也是这样……”
“像今天这样在图书馆遇到，也是……”
“啊……”肖时光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即忍俊不禁道:“那是误会。”
看着柳白茶惊讶又无所适从的模样，他暂时忍耐住没有笑出声:“要我解释给你听吗？”
“上课坐你旁边是因为我想学习一下年级第一是怎么记笔记的，另外你身边总是有空位，还不用担心有人占座，很方便。”
“吃饭的时候总能遇见我，是因为我最近在忙学生会的事情。学生会成员们课表都不一样，所以我们只能中午聚在一起讨论。耽误了午饭，我就只能下午去食堂。”
“放学后和你一起挤公交，是因为我的车坏了，所以只能坐公交车。”
“至于今天在这里遇到我，确实也只是巧合。我朋友上次在这里看到一个心动女生，非要拽我来这里陪他一起找。心动女嘉宾没找到，倒是看见你在这里学习……”
肖时光掰着手指头细数着，说完后笑吟吟地看向愣在原地的柳白茶。
“可是……”柳白茶的脸渐渐涨红，他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半刻又说不上来。
这时，开水间的门把扭动几下，随后门开了。
耀和拿着水杯推门而入，他穿着运动装，身上散发着暖融融的阳光味道。
看见站在里面的两人，他先是一滞，随后大大咧咧地朝肖时光走来:“我就说你人怎么没了，原来在这偷懒啊，不是说好了陪我找人吗？”
“我正在和新朋友聊天呢。”肖时光淡淡一笑，移开对方搭到自己肩上的胳膊，眼神却飘向柳白茶。
“对了耀和，你来给我作个证，今天是你非要拉我来这里的吧？不是我主动说要来的吧？”
“作证……你俩在这里cosplay警察审讯？”耀和不解地挠挠头，而后看向柳白茶:“不过确实是我拉着他来图书馆的，肖哥本来是要去忙学生会的事来着。”
柳白茶的大脑陷入混乱，“自作多情”四个加粗的黑体字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回想起刚才自己义正言辞说的那些话，他尴尬得想一拳击穿地表。
“OK，你可以走了。”肖时光瞟了一眼柳白茶，接着笑着伸手把耀和向门外推，全然不顾对方嘴里“我还没接水”的抗议。
开水间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柳白茶低着头不敢看肖时光，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可笑至极。
肖时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其他那几件事，要是你不信，我可以让学生会同学还有汽修厂员工给我作证。”
“不不不，不用了。”柳白茶连忙摆手，小声道: “是我误会了……抱歉。”
肖时光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缓缓说道：“你说的还挺过分的。”
完了，他生气了。
额边开始冒汗，柳白茶低头紧张地盯着脚背，不自觉地把手背到身后，暗暗攥住上衣的下摆，内心陷入极大的不安定状态。
他的余光看到肖时光向前走了一步，随后阴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别再黏着我了’，听起来就像是在说一块黏到衣服上的口香糖，不是吗？”
“你就这么讨厌我？”
“不是的！”
柳白茶心中一惊，慌张到极点的心情让他一时之间口不择言。
“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还没准备好和别人成为朋友，所以……”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抬起脸看向肖时光，还想再辩驳几句，却发现对方脸上恶作剧得逞般的笑。
“也就是说，你正式同意做我朋友咯？”
“什么……我没说……”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习惯我的存在。”肖时光弯起眼睛，声音变得柔和起来。
“比方说，这个周末和我一起去看电影。”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两张电影票，在空气中轻轻晃了晃。
柳白茶想不通为何事态会发展成这样，只能底气不足地移开视线，以自己惯用的方式拒绝：“周末我要去兼职，没时间。”
肖时光并没有接受这一理由，他摄人般的眼睛紧盯着柳白茶：“我问过咖啡店的人了，你只有周一到周六才去咖啡店兼职，周末休息。”
不该把拒绝理由说得这么具体的……
大脑的混乱状态让柳白茶反应也变迟钝了，他暗暗懊恼着自己。
在他想另一个理由时，肖时光已经步伐轻快地踏出了开水间。“那就这样说好了，到时候我去你家接你。”
“别耍赖哦，我会生气~”
肖时光终于走了，柳白茶只觉世界变得一片清净。不知为何，面对着肖时光时，他总感觉一阵阵难掩的心虚，就像是想法全被对方洞察一样。
尤其是对上那双骗人的眼睛时。
他轻轻叹了口气。
*
当天夜晚，星落酒吧。
颜色各异的光束交叉重叠又分开，扫射着场下的酒客们。各怀心思的人们举着酒杯说笑着，内容却是一样的乏味。
驻唱乐队里的吉他手正激情演奏着电吉他，主唱却唱着深情款款的歌，但配合着DJ手下不停的调搓，竟意外的和谐。
某一处靠近角落的桌旁，一个打扮时髦的男生抓起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对倚靠在座位上的人揶揄道：“肖哥，我今天可是帮了你一个好大的忙。”
舞台上的投射灯扫过角落，靠在座位上的人跷着腿微微偏头，脸上明暗不定。
“谢了，耀和。”
坐在他身旁的沈延城转头看看他，又看看对面的耀和，有些困惑：“你俩说啥呢？”
耀和把手指放到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秘密~肖哥不让我对外说。”
“哈？”沈延城蹙起眉，烦躁得音量都有些提高了。“什么叫对外说啊？咱们几个都是一起长大的，能叫外人吗？”
看着对方还是没有说的打算，他心里烦乱起来，愈加暴躁地伸手把对方正欲举起的酒杯用力按下。
“你们俩到底背着我有什么秘密？”
耀和挑挑眉，吹了一声口哨，毫不畏惧地抬眼看向沈延城。桌上其他几人此刻也都收了声，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剑拔弩张。
“延城，别撒娇了。”坐在暗处的人终于出声制止。“不是什么要紧事。”
沈延城收回了手，却还没放弃，扭头追问道“不是什么要紧事，那是什么事？”
“我说了，”那人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不耐烦。“不是什么要紧事。”
“嘁……”沈延城的眼眶微微泛红，脸上仍然是不甘的神情。但他没有继续对峙下去，而是蓦地站起来。
“我去趟卫生间。”他背对着桌子，简要而快速地沉声说，接着大步离开。
现场的氛围变得有些尴尬。
许枝颂主动打破沉默:“对了，听说胡童进局子了，是怎么回事？”
之前嚼舌根二人组的另一人皱皱眉，紧握着酒杯沉声道：“肖哥，胡童说是你报警把他抓进去的……”
“说真的，我现在还是不理解，你干嘛要因为一个小白脸和他翻脸。而且送去局子里这也太过分了吧？”
“你说什么？” 坐在阴影里的人出声打断，一向慵懒随意的语调此刻染上了一丝阴戾。
“完蛋咯~” 耀和面露不忍地侧过脸，眼神游移到舞台上，像是已经预见到了接下来的场景。
空气仿佛停滞了一瞬。
“那晚我念在旧情，只跟胡童翻脸而没对你做什么，倒是让你得意忘形了。”
阴影中的人将身子离开椅背，面部浸入迷乱刺眼的光中。那张俊美的脸上盈着温柔的笑，语气却透着凉意：“小海，为什么又要惹我生气？”
“什……”
“以后别来找我们了。”
那个男生拍桌而起，声音中带着颤抖吼道：“肖时光，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从初中到大学都在一起。现在你为了一个隔壁班的小白脸，就要和我绝交？！”
“不仅是为了他。”肖时光收起向上的嘴角，抬眸冷冷道：“我早就无法忍受你那自以为风趣的模样了。开着令人作呕的玩笑，脑子里全是下三路……”
“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那个男生震惊地后退几步，险些摔倒，难以置信地看向肖时光的脸。
几秒后，仿佛确认了什么，他低声怒骂一句，将手边的酒杯砸得粉碎，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酒吧。
店里的光线通过桌面上的玻璃碎片四散反射开来，映照着肖时光的黑眸，现出璀璨的光点，如同缓缓流动的星河。
耀和瞥瞥肖时光阴沉的脸，叹了口气，轻声喃喃道：“还真是愉快的夜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