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1:05，F市地铁4号线站台，前往森林公园的末班列车还有3分钟进站。

往常这个点到森林公园这段路乘客少，地铁20分钟才一班，可今日却出奇地热闹，过来的列车里塞满了人，像一条长蛇塞了满肚子蠕虫，腹部胀裂得要爆开，好不容易才能挤上两三个人。

站里的乘客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还不能上车，有一半受不了改换了打车。

候车队伍里站着一个约17岁的少年，戴着鸭舌帽，神色冷峻，微低着头，双手揣在黑色夹克的口袋里，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像一尊黑色的雕像，藏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他双眉微凝，目光紧盯着脚上那双干净的白色高帮鞋，特地和前面的人保持了一定距离，不让自己的鞋子被踩出难看的污痕。

过了片刻，楚向南把视线从脚移向显示屏——还有2分钟。

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前面还有两个人，这趟车应该能上了吧。

如果上不了地铁，就只能跑过去了。

楚向南暗暗叹了口气，又把视线移向了白色的鞋。

不应该穿白鞋的，可是只有这一双像样的鞋了。

突然，脚前半步长的空间里踏入了一只陌生的脚，楚向南怕鞋子脏了，往后收了半步脚，那男人顺势另一只脚也踩了过来，非常自然地插进了队伍里。

后面立刻有人不满了，叫道：“你怎么插队啊？”

插队的中年男人像是健身教练，浑身肌肉壮实，他冷冷笑了一声，戴上了耳机，随着节奏扭起了身子，像是嘲讽似的。

热闹的音乐声里倏然传来一声凉透脊骨的声音——“滚。”

低沉而略带沙哑。

男人吓了一跳转身后，猛然对上了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目光阴沉而冰冷，像万年不见光的深渊一般。他一瞬间被震慑住，头皮发麻往后退了半步。

眼前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面容削瘦而略带苍白，身形偏瘦，只是一双眼睛阴沉得可怕。

不过是一个小毛孩罢了。肌肉男放松了下来，恐吓般地翻动了下身上硕大的肌肉，冷哼了一声又转过身去。

楚向南身后一个编小辫的青年跳了出来，道：“大哥，我们都等一个来小时了，你这样不太好吧？”

“嗯？”肌肉男声音粗犷，瞪着青年，硕大的鼻孔喷着气，结实的胸肌上下鼓动起来，身上成块的肌肉精壮坚实，完美得像一个肌肉块组成的黏土模型，“有意见？”

“没、没有…您忙。”瘦弱的青年声音发虚，讪讪笑了两声，灰溜溜回到了队伍里。

楚向南目光仍盯着自己的鞋，双手揣在兜里，嘴角向下压了压，一言不发，静默地伫立着。

列车到站，男人刚一抬脚，突然轰地一声——他身体被猛地抽到半空中，直直往柱子上砸去，像一团被丢弃的垃圾。

周围人发出一阵惊呼，目光短暂掠过那方位，身体立即像扑向腐肉的乌鸦奋力抢进车里，楚向南用异能力在自己身边结出1厘米的力场，后面编小辫的青年猛地将他一推，像推在一堵墙上，诧异地看着他。

在推搡和纷闹声中，楚向南像冰一样冷漠着，双手揣兜，仍紧闭着嘴，目光盯着白鞋，置若罔闻缓缓走进了车里。

“好多人啊！”少年肩上一团灰色的毛球揉了揉眼睛，懒洋洋道，然后毛球扭动了两下，从里面伸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和短短的四肢。

楚向南心里一凛，下意识往身旁一瞥，见周围的人毫无反应，这才放下心来。

他用只有毛球能听到的声音回道：“应该都是去参加异能办考核的吧。”

车厢的屏幕上正在播放着午夜新闻，内容是森林公园最近的异动。

森林公园在F市最南边，这几年被开发出来修建了一些娱乐设施，成为了城里人露营的好去处，但最近两个月却发生了些怪事——先是反季大面积落叶，再是动物消失，总是弥漫着一股浓雾，据说还有人在浓雾里见到了怪物，所以森林公园暂停营业，报了警。

好在除了丢了只猫以外，没有人受伤。

经警方探测，森林公园中有明显的异能波动，于是这起案件就委托由专门负责异能事件的「F市异能力侦察特别办事处」来处理。

最近异能办人员紧缺，正准备在社会上招募一批新员工，借此机会，森林公园事件成了考核关卡，测试合格者就有机会进入异能办工作。

编小辫的青年有些意外道：“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异能办的新闻呢。”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道：“确实，也没什么好报道的，每天只要待在办公室吹空调，什么也不用干，偶尔扶老奶奶过马路，替人修修电表，这工资就到手了。”

小辫青年道：“不是吧，可能他们处理的东西不太适合报道出来呢，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中年男人冷笑了一声，“哄三岁小孩的话，也只有你会信。异能者真那么厉害的话，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啊！”

小辫青年霎时脸色变白，“凭我的经验，去往森林的末班列车上，一个人说出这种话时，一般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噔——”小辫青年和中年男人同时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结果只是切了一条新闻的背景音乐。

“……”

异能办在这个国家确实没什么存在感，就像任何一个国家职能部门一样，不到必要时候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而对大部分普通人来说，或许这辈子都不会与它有所任何交集。

要不是这次在社会上公开招聘，很多人甚至忘记了它的存在。

屏幕跳出了下一则新闻，是科技类杰出青年代表的介绍。

楚向南把目光往下扫了扫，周围人太多，鞋子也见不到了，他微微叹了口气，望着车窗出神。

毛球皮蛋乖巧地坐在楚向南肩上，两只前爪相碰，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一边嫌弃地摇头。“这不是那个爱装逼的黄朗吗，鼻子和蒜头一样，一点都没有主人帅气。”

楚向南听言瞥了一眼，见到一个蒜头鼻的青年，似乎在奶茶店播放的某档综艺节目里见过。

列车到站，闸门打开，肿胀的蛇腹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腹中爆满的蠕虫借着开口喷洒了出来，楚向南在汹涌的人流中慢慢踱步而出，宛如河中砥柱，人群被他分成两股支流，又在顷刻间汇聚成一股大流，汹涌地冲向了出口，溯游而上。

他默默地退到一旁，靠在墙边等人潮过去，庆幸自己的鞋还没被踩脏。

楚向南微低着头，道：“这次异能办考核，应该有不少异能者过来，小心点。”

“嗯嗯。”皮蛋点了点头，“只是主人，这些人都是来考核的吗？”

“或许吧。”楚向南微微耸肩，这些人看着并不像异能者，按理来说，F市的异能者不到百个，怎么可能都来参加异能办的考核。

“嘿小老弟，你这肩上是有什么东西吗，一直往那看。”编小辫的青年好奇地凑了过来，他身穿一件绿色镶亮片的拉链卫衣，戴着一只入耳式耳机，看起来挺潮，但是脚上的一双鞋却破破烂烂的。

小辫青年拿着一根自拍杆，上面架着一部手机，正在直播。

他转过身把镜头对着楚向南，道：“家人们，你们能看到他肩上的东西吗？”

楚向南只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没有再理他，双手揣在兜里靠墙站着，见人走得差不多了，铁一样冰冷地径直向出口去了。

那青年还紧追不舍，“你是异能者吧，我叫姜帅，你这肩上一定是有某种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可能是一只长着八条腿的怪物！黑色的毛，大大的眼睛，能发射出蜘蛛丝那种！”他激动地说着，还用手做了个蜘蛛侠的经典手势。

楚向南毫无反应，默默在前面走着，皮蛋却气红了脸，回过身面对着直播的青年，在楚向南肩上踩来踩去，叉着腰表示抗议：“我才不是蜘蛛呢！我是龙猫！主人，你快告诉他！”

“反正他也看不见。”楚向南淡淡道，片刻未停往前走。

“我才不是蜘蛛！你这愚蠢的头上挂满毛毛虫的类人猿！”皮蛋大叫一声，团成一团毛球从楚向南的肩上倏然弹起，蹦到空中，浑身毛发蓦地像尖刺突起，气势汹汹地张开爪子，下一秒，被楚向南一个指头摁了回去。

“浪费时间。”楚向南淡淡道。

“啊呜！”皮蛋被压扁怏怏地趴在他肩上，感觉龙猫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决定和主人绝交5秒钟。

身后姜帅还在和观众互动着：“欢迎谢姐进入直播间，直播间现在观看人数已经5322了，点点右上角关注姜小帅，带你探访森林公园灵异事件。”

出了车站就是森林公园的大门，踏出车站那一步，灯火通明的城市骤然变为了漆黑诡谲的暗林，面前是深邃无边的黑暗，像一堵无形的墙，身后地铁站的灯光在不远处昏昏挂着，却透不过来。

远处阴沉的天幕闪着暗红色的光，浓雾笼罩森林，树林黑色的轮廓重重叠叠，好似一只背上爬满青苔的巨龟，张着巨口等待前来自投罗网的人。

阴风从入口处扑面而来，微微吹起了楚向南的发梢，脖子上一阵凉意，阴冷的空气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腥味，黏黏腻腻，像是雨后的腥气混杂着下水道的恶臭，楚向南不快地微微皱起眉头。

“家人们！我现在已经出车站了，前面就是森林公园了。”姜帅激动的声音传来。“众所周知，异能办是我们国家最神秘的组织之一，专门解决那些超自然的灵异事件。本次直播姜小帅将带你探秘史上最惊险刺激的公务员考试！”

“公务员考试？”楚向南略有疑惑地看了一眼姜帅。

“原来你不是哑巴！”听到楚向南说的第一句话，姜帅激动地差点没哭出来，“是的！进入异能办就会有国家编制！所以你看这么多人，都是为了考编来的！”

楚向南看了一眼乌泱泱的人群，似乎明白了什么。

“白费力气。”他冷冷说了句。

“不！不试试怎么知道，没什么能阻挡我们考编的心！”姜帅道，“也不只是考编，还有来冒险的，直播的，猎奇的，什么都有，你看那边。”

楚向南循声看去，有五六多个穿着露脐装的女孩。姜帅道：“她们也是做直播的，今天打算在灵异浓雾里直播跳舞带货。”

楚向南有些不解，“不怕死？”

“怕啊，但是穷死也是死。”姜帅不屑一顾，笑了起来，“现在国家繁荣安定，人民生活幸福美好，有什么好怕的。异能办的考核，一个公务员考试，难道还能让我们送命吗？”

安定美好……？楚向南脑中一闪而过猛烈的爆炸声，不由得皱紧眉头。

话音刚落，直播画面中姜帅身后突然闪出一张恐怖女孩的脸，眼睛流着红色的血泪，笑意森森地望着他。姜帅被吓了一跳，手机脱手飞了出去，猛地转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空洞的黑暗里，只有冷风阵阵呼号着。

“鬼啊！”现场同时传来了一阵尖叫声，骚乱的人群像炸锅的蚂蚁，一股脑往地铁站涌去，手机、背包、零食饮料散落了一地，混乱的人群肆意踩踏着地上的东西，奶茶汁混着可乐溅上了被遗弃手机，屏幕里的轮廓模糊了大半。

一地狼藉，地上密密麻麻的手机闪着红光，显示着相同的人形轮廓。

森林公园内，女孩巨大的脸挂在半空中，脸颊淌着血泪，桀桀笑着，笑声在浓雾中飘荡，忽大忽小。

楚向南小心地避开人群，瞥了眼自己的鞋，打开手机，看到了手机屏幕上女孩带着血迹的脸，浮在他的屏保上。

和他们一样。

随着人群没入地铁站，骚乱渐渐平息，原先站满人的空地，现在已经少了大半，剩下满地垃圾，就因为这一个画面。

是异能办的主意吧。

楚向南心想着，听到一阵嘀咕声，转头一看，姜帅还没跑。

“异能办不会害我。”

“国家不会害我…”

姜帅浑身僵直地站在原地，颤颤巍巍地念了好几遍才睁开半只眼。

直播画面依然有一张悬浮的脸，女孩脸上的污渍却不见了，干干净净，梳着马尾辫，带着大红色的蝴蝶结，笑得很甜，尽管他身后依然什么也没有。

正常得有点诡异。

“亲爱的朋友们，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异能办的考核。”

画面中的女孩看着很活泼，略带俏皮地笑道：“本次考核目的是为异能办筛选合格员工，森林中的怪物属性未知，具有一定危险性，异能办不能确保大家安全，所以大家在进入森林之前，需要先填一份免责声明，出现任何危险异能办概不负责，趁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哦。另外，还没买保险的朋友要抓紧咯，保险电话是……温馨提醒，本次森林公园起始的末班列车还有5分钟发车哦~”

随后女孩消失，手机屏幕出现了一行免责协议书。

楚向南略微扫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摁上了手印。

“本次行动中出现任何异常及其可能造成的后果……包括应试者受伤、失踪、精神失常、死亡等，异能办概不负责……”姜帅精神紧张地阅读着条款，额上冒出了冷汗，颤颤巍巍地阅读完了协议内容，突然发现直播仍在继续着。

弹幕：「主播见到鬼了吗，怎么这个表情？」

「刺激，不会真有什么吧？」

「怎么还不进森林？搞快点！」

姜帅心猛地一跳——难道直播间的人看不见那个女鬼？

如果会死的话……还是回家算了，玲还在等着他。

“卧槽！”姜帅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楚向南看了他一眼，见他瞪大眼睛盯着屏幕，嘴巴张开得能塞下灯泡，脸上是比见到鬼还要恐怖的表情，足足定格了三秒。

楚向南静静看了他三秒，忍不住问了句：“怎么？”

“我直播间……涨了100倍的观看！现在30万了！”

“56倍。”楚向南纠正道。

“这不是重点好吗！”姜帅叫了起来，“我直播了半年最多的时候才2万人观看！我第一次当灵异主播就爆了，难道、属于我的春天要来了吗！”他眼眶有些湿润了。

楚向南一脸漠然地看着他。

姜帅认真看了会儿直播间的弹幕，恍然大悟道：“哦！我完全懂了，破案了！”

楚向南神色一凛：“？”

皮蛋浑身炸毛道：“什么嘛！还没进去森林公园就破案了！那我们不是白跑一趟了！不行，得把这头顶毛毛虫的类人猿抓起来！”

“别闹。”楚向南冷冷道，打量起了眼前这个青年来。

姜帅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道：“真相就是——因为直播森林公园的其他灵异主播都跑了，只有我的直播间还在正常播出，所以他们都过来了。”

指的是这个……

楚向南松了口气，感觉又浪费了生命的10秒。

“那么……为了支持我的观众们……就算是死！”姜帅猛然站了起来，斗志昂扬，心潮涌动了片刻，看到礼物榜可怜的100块打赏，像被一巴掌冷冷拍回了沙滩上，又一屁股蹲了下去。

为100块去送命？不至于不至于，还是回家算了，玲还在等着他。

姜帅开始收拾东西。

楚向南：“……？”

他疑惑地看着姜帅阴晴不定的脸。

看不懂。

但是他应该是打算放弃了。

楚向南刚准备走，又听到姜帅大叫了一声——“什么！”

楚向南又看了眼他，隐隐觉得自己又要浪费生命的30秒。

“感谢韩哥送的三个潜水艇，大气大气！”紧接着潜水艇入水的哗然响起，姜帅两眼放出了金光，像是回魂似的振奋了起来，直直地盯着楚向南，双目炯炯，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嘿！小老弟，我最后叫你一次小老弟。”

最后一次？

楚向南脸色越来越黑。

“居然打我主人！他到底想干嘛！我忍不了了！”皮蛋又跳了起来，龇牙咧嘴地对着姜帅，楚向南也微微绷紧了神经。

下一秒，眼前的青年男人眼冒金光，脚成内八字双手合十，可怜兮兮道：“我认你做大哥，咱们组队吧！求求了~我一定不抢人头，只是直播！”

楚向南& 皮蛋：“……”

“没兴趣。”楚向南放松了些，面色毫无波动，别开了他的手。

“既然这样……那我跟你拼了！”姜帅一咬牙一跺脚，扬起拳头砸了下来，皮蛋见状瞬间炸毛，团成团进入战备状态，楚向南在那瞬间无声后闪了半步，只见姜帅拳头猛地落了下来，摊开手掌，“五五分，不能再多了！”

楚向南&皮蛋一愣：“？”

见他没反应，姜帅咬牙道：“这次直播的打赏，五五分成，你不会还嫌少吧，我告诉你，这是我的底线了。”

皮蛋不屑道：“主人才不会和你这毛毛虫合作呢。”

“多少钱？”楚向南问。

“目前为止已经三千一百了…”

“成交。”楚向南淡淡道，双手揣在兜里，冷冷向入口走去。

“什么啊主人！我才不要和这家伙一起！”皮蛋表示抗议。

楚向南：“抗议无效。”

“……”姜帅半句话卡在喉咙，连忙跟上道：“好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