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向南独自站在海升大楼顶部，双手藏在兜里，江对面华灯似锦，车水马龙，流光溢彩，而脚下的土地，星火如繁星，零星散落在黑暗里。

就像在黑暗里，所有人手上都捧着一盏灯，只有它灭了。

秋日的冷风从脖颈间穿过，他翻出了雷轶忠送给他的一个玄铁片，上面刻着一个“南”字。

自从一个月前雷轶忠被突然炸得尸骨无存后，黑熊里总是流传着一个谣言——成年还不离开黑熊的人，就会受到黑熊的诅咒，三年前那个被他撕碎的雷财旺阴魂索命，要把黑熊的人拖向地狱。

阿厉的死他调查过，司机醉驾肇事，纯粹属于意外，雷轶忠的死却很蹊跷。

一个多月前，也是这个大楼，他将这个铁片交到自己手里时，说过这样一句话：“希望有一天，你能把我当朋友。”

他的离奇死亡，难道真的是因为诅咒吗？

*

8月23号夜里，他正准备入睡，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是孙离打来的，那头异常寂静，只有微微的抽泣声，“向南，轶忠他死了。”

死…了？

他立刻赶到长远街外荒废的小广场，几个黑熊成员垂头丧气地颓在一旁，他们身上的衣服沾上了泥，脸上也挂了彩，很明显经历了一场打斗。昏暗的角落里，他们面色悲痛，笼罩着一股阴郁的气氛。

“宁小虎呢？怎么回事！”他走到宁小虎面前一把揪起他的领子，沙哑的声音像是野兽的低吼，“人呢？雷轶忠人呢？！”

其他人都在黯然悲伤，宁小虎却像是魔怔了一般，瞪大着眼睛，瞳孔放大，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轶忠他……被炸死了。”孙离很明显哭过，眼睛有点红。

楚向南松开了宁小虎，冷声道：“怎么回事？”

孙离声音还算冷静，道：“长远街有人闯入，像是外来人，小虎就带我们过去看情况，没想到被发现了，他们就开始攻击我们。”

“他们开的是一辆小汽车，一个女人，三个男人，我们在暗处埋伏，等他们车辆开近时扔了鸡蛋，趁他们下车察看的时机冲了过去，没想到对方竟然那么厉害……小虎用了暴烈之息，对方像是有一面无形的盾牌，暴烈之息居然被挡了下来，他们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

“对方有枪，子弹像雨一样密集朝我们扫来，我们只能撤退，躲在远处的小巷里，没想到轶忠居然绕到了他们后面，然后他就被那个女人擒住，腰上绑了炸弹丢了出去，然后……他就炸成了灰。”说到这里，孙离不忍心再说下去。

他问：“灰？”

孙离点头：“对，什么也没有了。”

怎么可能？他一点都不相信。

雷轶忠是一个很强的异能者，可以从皮肤里伸出锋利的金属针管，从人身上吸取血液，在一米范围内连钢铁都能刺穿，只要他们不是用高强度金属笼困住他，是怎么也奈何不了他的，况且他还是背后偷袭，怎么会轻易被人劫持并安装炸弹呢？

他问：“他是被一个女人擒住的？只有她？忠没用异能反击吗？”

孙离摇头，“只有她，不知道为什么，轶忠没有用异能。”

“对方拿的是什么枪？”

孙离道：“□□□□。”

他眉心一沉，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你认得？”

他们从来没接触过枪支，孙离怎么可能连□□型号都知道。

孙离突然一怔，也有些怀疑道：“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

“你们明明已经撤退了，他为什么还要回去？”

孙离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被绑架的时候，你们在干嘛？”

“我们……敌人拿枪对着我们，我们只能躲在巷子里，根本救不了他。”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因为……”孙离看起来有些崩溃了，“我们打算撤了，敌人没有追击，我不知道轶忠会在他们手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救他，好像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炸死，可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一样。”她抽噎了一声，转过去背对着他，肩膀微微颤抖着。

这时，宁小虎终于缓过了气来，嗓子像是绷紧的钢丝，微微有些颤抖：“阿南，我看见他了。”

楚向南的声音近乎沙哑，“谁？”

宁小虎仍在微微发抖着，“死神，雷财旺，来索命了，黑熊的诅咒！死神说，成年的黑熊不会再受到庇护，死神可以随时带走他，唯一的活命方法就是——离开黑熊。下一个人……就是孙离！”

孙离猛地一滞。

宁小虎看着他的眼神，像是见到一只可怖的巨兽，惊恐而不安。

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在宁小虎眼神里看到它。

黑熊中只有三个异能者，雷轶忠，他和宁小虎。孙离之后，最近的一个即将成年的黑熊就是他，再过一个月就是宁小虎，如果两个人都离开，那么黑熊将不再受到庇护，恢复到三年前那样，可以被人任意践踏的样子。

他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冷冷道：“我不信这些，爆炸在哪里，带我过去。”

宁小虎有些虚脱，道：“我现在脑子很乱，把孙离他们也带去吧。”

长远街这段路极少有人，但基础设施一直有人维护，一路走来路灯都算完好。

一路上，他心情愈发沉重。虽然当年是他亲手撕碎了雷财旺的身体，那血腥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他未曾觉得不适，但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同伴被炸飞的场景，一想到雷轶忠的脸突然变得血肉模糊，滚落在一旁的尸体面目上留下六道交叉的划痕，他的心就像被锥子扎穿一样。

那种久违的痛苦，又要回来了么？

是黑熊的诅咒吗？

或许是他的诅咒吧。

就算是死，也不要以那种方式死去。

千万不要。

“就在这里了。”孙离说道。

他艰难地抬起眼，祈祷不要再看到那种六道划痕的印记，但结果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什么都没有？”

没有尸体，没有碎片，没有血迹或残骸，只是在街道中心发生一阵巨大的变形，波及范围有二十米左右，水泥路产生一个直径三米宽的半球状深坑，周围建筑墙体内凹，窗户的玻璃全部碎裂，门也因为高温和冲击产生形变向内凹陷，就连路灯也被击碎，柱体弯折并因为高温灼烧而导致金属表面融化了一部分。

如果真的是炸弹，那将是一个性能配置极高的炸弹，但一般高性能炸药的杀伤力不只是高温爆轰波，还有杀伤作用极强的高速弹片，可是从现场来看，只有极强的高温气流的冲击，没有动能极高的弹片爆破，实在是匪夷所思。

而且现场，居然连一点残骸都找不到了。

他就像蒸发了一样，什么也不剩了。

“你们真的见到忠被炸死了？”

孙离连同几个成员点头。

他心有疑虑，“这么强的爆轰波，为什么你们一点事没有？”

几个人一愣，一个成员有些犹疑道：“可能……我们站得比较远吧。”

他看了眼孙离说的位置，对方的车停在路灯C34-54附近，他们躲的小巷在C34-52，爆炸中心在C34-53，每个路灯只隔了5米距离。C34-53柱体像融化一半的烂泥贴着墙，C34-54柱体部分变形，生生被折弯了，而C34-52却几乎没有损坏，只有灯泡碎了，碎片散落在灯柱脚下。

附近的弹孔分布，一部分集中在他们躲的小巷路口，但是马路对面的墙体、原先遗留的店铺外墙装饰上也有分布一些，上面的弹道上下分布，一直延伸到顶部。

他借力场跳上二楼的窗口，果然在窗口附近也有弹孔。而且从弹孔形状来看，所有子弹都是从C34-54的方向射击过来的。

他跳了下来，在他们藏身的小巷路口转了一会儿，看到黑暗中有一个银色金属，于是弯下腰去，背对着他们，用手机闪光灯照了照。

银制的金属躺在地上，融化了一半，形状规则的一半是个圆弧形，像是半块戒指，另一半则成为银色的一滩无规则凝固金属块。楚向南看向宁小虎的手，不见了他常戴的那枚银色骷髅戒。

他暗暗收起了那半枚戒指，“你们确定只躲在这里？”

成员们点头。

宁小虎双手攥着拳，微微一滞，也点了点头。

从街道下陷的大坑开始，整个街道像是被一个巨大膨胀的圆球挤压过，唯独他们藏身的那个巷口，变形并不算明显，仿佛爆炸的高温波唯独在这留下豁口。

他看向宁小虎紧攥着的拳头，狐疑道：“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宁小虎紧皱着眉头，摊开了手，掌心红红的，没什么异常。

“戒指呢？”

宁小虎习惯性摸向自己的食指，表情微变。“忘了带了，应该……在家里。”

楚向南掩过眼底的狐疑，又查看了他们的停车点，附近有残留的蛋液和一些轮胎印，胎纹粗犷，胎牙偏大，看起来不像普通的公路用车。

他们是为禁区而来的么？还是，只是凑巧而已。

*

据宁小虎所说，雷轶忠成年后的某个夜里还见到过雷财旺的鬼魂，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但真假已经无从考证了。

只是从那之后，宁小虎极力劝说他加入狼，依靠强大的狼群，可以护住每个在长元区的孤儿，在死神来临时把他撕得粉碎！

但他根本不感兴趣。

如果真的有冤魂索命，有因果报应，那这世界就不会这么糟了。

那他不介意成年后立刻去死，化成厉鬼，把害他的人一个一个生吞活剥了。

其他黑熊成员却不这么想，他们开始动摇、惶恐，担心自己的命运。

正好异能办在不久前公开考核，给了他机会，证明强大如他，不需要依靠狼，也可以保住黑熊。

孙离的话漏洞百出，宁小虎反应异常，好像成员集体对他隐瞒了真相。从他们身上，应该找不出线索了。

他看了眼禁区的方向，那似乎是诅咒开始的地方。

或许那里有答案，又或许在七年前的大爆炸发生时就成为一片废墟，什么也没有了。

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可他始终不敢迈出一步。好像每接近一分，就离过去的痛苦更近一点。

“站得高一点风景会更好吗？”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楚向南猛然回头，见白奇竟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白奇见到他转身的反应同样吃惊：“你怎么穿着我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