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往方凌脸颊接连拍了数下，叫他。

方凌努力抬起眼皮，手颤得帕金森患者一样，强死强活，牵着了迟叶邻的一根手指，摁到自己软塌塌的肚皮上，发出索命鬼一般的长吁：

“……我饿——”

方凌窝在酒店的床上，就着泡面的香气，连吞五块巧克力的时候，迟叶邻叨叨的声音回荡门外走廊上：

“人弄过来就不问啦？这饭也能忘了吃，一天就咂摸两口豆浆，这是神仙的皮，阎王的馅儿啊，你也不管管的，饿死了上哪儿再找个这么像的？……”

“我？我再不是人，吃饭的空当能不给他们留？”

电话那头停顿许久，说：“下周不是有假，叫他回来。”

迟叶邻轻嗤一声，不知是什么态度。“呦，这倒是清楚。……多上点心吧，他是个认真的好孩子，别糟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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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二天，方凌就多了条小尾巴。

助理是个男孩子，Beta，名叫林霖，年纪与方凌不相上下，奈何长了张娃娃脸，脸上星麻点雀斑，打眼看去像是比方凌还小两岁的高中崽，可一站起来，倏忽高出一截儿，瞅得方凌在旁边咬手指头，暗暗地犯身高焦虑。

他这个年纪，像是踏入社会后找到的第一份像样工作，一腔热血简直不知该撒向哪里，每天尽职尽责，抱着保温杯，枸杞冰糖、红枣桂圆、红豆薏米……变着法地给方凌泡，到现在也没重过样。方凌一上戏，他殷殷切切地盯着，一下戏就跑过来，喊：“哥，喝点水。”

嘘寒问暖，催促睡眠，监督一日三餐，方凌想要个什么东西，手刚伸出去，立刻就被放在手心里，眼神不移开一寸，再细心也没有的了。

方凌被他盯得发毛。他工作的时候喜欢独来独往，多一个人，总觉得绊手绊脚。

可小助理端着保温杯，往他跟前一杵，低着头说：“哥，水凉好了。”同时替他揩去鬓边的汗，他心肠也就软了，拿过湿巾自己擦，说：“我拍戏的时候你坐着，站着不累的呀。”

小助理腼腆一笑，摇头：“不累。哥演得好，看着有意思。”

到了吃饭的点，方凌勺子刚下去，就听林霖举着手机，在自己脸旁咔咔咔一顿狂拍。大概是在记录餐食，方凌没管，递给他一个小勺，叫他一块吃。

明天排方凌一天的假，林霖从今早起就开始打理东西，其实就回去一天，他连衣服都没拿来几件，实在没什么可收拾的，但林霖硬是给他塞了一小行李箱，边塞边念：“这个怎么能缺的？带上带上……”

下午方凌一下戏，小助理骨碌碌拎着小行李箱，两人就上了内景棚外等候良久的宾利轿车。

汽车在郊区的公路上狂飙，方凌目光闪了闪，一只手肘撑在小助理肩上，问他：“你平时拍的那些照片，都是发给你那位姓祁的老板的？”

林霖脸红红，手臂肌肉都绷紧了，点头又摇头：“大部分是……”

小部分是他自己觉得好看，收藏了。

“他还交代你什么了？”

林霖老实答：“吃食、睡眠、行程，还有人际关系，都要报告。”

哼，日理万机的大老板有没有时间看哪，管得倒挺宽。方凌按下玻璃，趴在车窗上，让盛夏干燥的风狂热地蹭过面颊。

街区花红柳绿的店铺招牌从窗外飞速倒退，方凌呆呆凝视街角，忽然，猛地反应过来，叫停车，下去三五分钟。再上来时，白皙的小臂上摁着一块酒精棉花。

他窜得极快，林霖压根没看清他下车闪去了哪里，此刻一见他受了伤，脸都骇白了。

“没事，”方凌看看针眼，不流血了，“正好看到小医院，进去测了个信息素值。”将棉花顺手塞进衣兜里。

丰联医院不仅远，而且兴师动众，测个血，他不想这么麻烦。刚去小医院，进去就抽了，说晚些时候将结果发送到登记的手机上。

到祁越所在的另一个方向的郊区别墅，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方凌鼻尖翕动，努力嗅了一阵，凝眉不解道：“你的信息素难道是无味的吗？”

林霖没忍住笑了一声，很快止住，道了歉：“哥，我是Beta。”方凌有点囧，料想正常的Alpha和Omega都是能够通过别人信息素的味道，从而判断对方是A还是O，或是Beta的。他太不合格了。

上次联合医院医生给的那两个小册子，方凌走马观花翻了一通，只记住几个大标题。

第一本小册子，还大致有些印象，讲的是信息素浓度值，亦被称为信息素强度值理论；第二本小册子，模模糊糊记得什么“两份礼物”，说的是信息素浓度值后代基因遗传问题，还有一些计算公式。

方凌瞥向身旁正一脸慌张，用自带的酒精棉球给自己再次消毒的林霖。从小就接触这些基础理论，耳濡目染、熟谙于心的人就在眼前，他又何苦去钻研那些艰涩的书面知识？

“信息素浓度值到底有什么用？这么麻烦。”方凌不解地叹气。

林霖细致地擦过他皮肤：“对于Beta是没什么用，但对于哥你这种Omega，信息素……大概就像另一张嘴巴，或者眼睛吧。”

方凌回忆小册子上的内容，闲闲道：“通过血液检测，可测试到信息素最高释放浓度，浓度越高，强度越高。”

林霖把他薄衬衫的袖子重新拉下来，抚平褶皱：“嗯，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最高浓度达到30%，才能开始展现信息。30%-80%的浓度，是情|欲领域，书本上也称为依兰领域，属于基础信息，展现的信息从好感到……引诱，从安抚到勾、咳勾引，无明显攻击性。

“再往上，过了80%的临界值，信息素开始展现攻击性成分，是攻击范畴，书本上称为水仙领域。”

“领域内的数值越高，信息素相应的能力就越强。”

方凌咂摸了一遍“水仙”这个词，片场里的Alpha多数自大又自恋，经常为了一点破碎的自尊心去攻击他人，可不就是自恋情结吗，还挺贴切的。

“浓度超过80%，Omega的信息素也能有攻击性吗？”

林霖拧开保温杯，“喝点水，哥。”方凌嘴唇草草抿过杯盖，听他说：“都是一样的。哥你之前都不知道的吗？但根据遗传学，相同条件下，Omega的信息素浓度值一般只在Alpha的一半左右，所以大部分Omega只能发出基础信息，而过不了攻击领域80%的门槛。当然，也是有少数Omega处在攻击领域之中，相对的，一小部分Omega和Alpha连30%的临界值都过不了，信息素对他们而言，大概就跟喷了香水差不多吧，不能展现任何信息。不过具体的浓度值数值，对Alpha和Omega来说都属于隐私，明面上，大家只会用低等中等高等来划分。”

“就是两头少，中间多喽。”方凌总结，同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暗暗地期待今晚的检测结果。

“那……”方凌忖思，“信息素浓度值的大小是怎么决定的？”

“基因遗传。”林霖拧上杯盖，将杯身水珠揩净，“由父母的信息素浓度值决定。父母的数值高，后代数值一般也高，但有‘两份礼物’的遗传限制，被称为上帝的管制之手。”方凌哦了一声，这应该到第二本小册子上的内容了，他记得上面还有遗传公式，大概是由父母的信息素浓度值为基数，可以基本推算出后代的浓度值。

他正要细问，车载蓝牙通话突然接通，司机沉声道：“先生，还有十分钟的车程。”

车中沉静两秒。

“嗯。”

低沉渗透着金属质感的Alpha嗓音从车载环绕音响里传出，像是某种雷电交织，滋滋隆隆打在耳膜上。方凌揉了把自己的耳垂。

明明得到了答案，电话却没挂断。方凌觉得他好像在等谁说话，于是突兀地出声道：

“找我吗？”

林霖明显虎躯一震，小心瞥视过去。

虽则方凌脸面白净，年纪又小，似乎应该是个稚嫩天真的Omega少年，可当他缩在沙发里，或将椅子翘得后仰，一只脚尖轻轻踩画出规律的节拍，微紧眉，盯视剧本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打搅他。

似乎大家心照不宣地同意这么一点，蛰伏在他乖巧面容下的是肉食系的精神，以至于随时能扯开伪善的皮囊，伸展尖利的爪牙，跳起来嘶叫。

因此这种甜腻的口吻，林霖是很少听到的，好像突然由肉食系小兽，变成了只草食系小羊羔，很无害似的。

方凌好像觉得林霖的反应十分有趣，朝他一挑眉梢，笑得有些邪气。

不等对面回复，方凌又朝中控台喊了一声：“马上就到啦，叫管家爷爷开门！”撒娇的语调，却带着小小的、没什么威力的威胁。

任谁在这种裹着咸甜柔软奶油的声韵面前，都不会无动于衷，林霖听着，耳廓都有些些发热。

电话那边似乎也有片刻的迟疑，林霖甚至听到音响中传来即将开口说话的轻微吸气声，但终究没再传来什么声音，挂断了。

绕过广阔的人工碧湖，黑色宾利开进一所深重宅院。管家上前提过行李箱，汽车再次发动，载着林霖驶离别墅区。

前院中，西侧池塘里的水缘植物，开着白色星状小花的泽泻、生长茂盛的沼芋，水堇，小香蒲，狐尾藻，众星捧月般的，簇拥着一池各色睡莲。

马蹄莲，黄金色的太阳神百合，聚簇成团的火红美人蕉，夏风信子淡绿色的钟形小花，分布明确，成群成片地，锦团花簇盛放于庭院道路一侧。靠近墙壁，铺种着如山月桂等各类灌木。

稍高一些的乔木，刺槐、枫香树、金垂柳、垂枝花柏挺立在庭院边缘，或高直、或纵伸，枝条或散似漫天星，或垂若细流；更为夺目的是东侧那棵凯瑟琳海棠，满数的繁茂花朵，犹如欧洲巴洛克时期宫廷女子撑起的膨大复古纯白裙摆，蓬松而厚实，浮夸而奢靡。

而少见阳光的房屋侧面，则栽种着些喜湿灌木；即使是那些墙隙、砖石路缘，也全部由诸如迭迭香、长春花类的地被植物，被圆圆的鲜艳小花朵覆盖。

后院有一小片竹林，风一吹来，扑扑簌簌地响起叶片刮擦声儿。

与其说这里是一栋庄园别墅，不如说是一座四季花园。

方凌风驰电掣，一路飞驰过前往前厅的小石路，临近了，蹦起来拽一把拱形夹上垂落的瀑布般的紫藤，推开门，先将一楼所有房间火速扫荡一遍，不见金主的身影。

他跑出一脑门热汗，接过管家爷爷递来的冰凉毛巾，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

好吧，料想那个大忙人也不见得这么巧就在家。

四仰八叉地躺了会儿，天已经将黑。“爷爷，饿了，有饭没有？”方凌朝向餐厅的方向。

管家刚系上围裙，洗净手，看上去才刚要准备晚餐的样子，可转头道：“小少爷去二楼书房叫先生下来吃饭吧。”

嗯？金主在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