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恩先生，久仰大名。”

“您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科波特先生。”

站在布鲁斯身后的迪克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在心里佩服起面不改色甚至还能继续谈笑风生的温特尔，他在布鲁斯背后都感受到了这两人之间压抑的气氛。

迪克并不是很清楚在见面之前两人早已隔空较量过，只当布鲁斯是厌恶科波特的身份——当然他这么想其实也没什么错。

“您知道我的出身，说起来，我和科波特也算年少相识……”

温特尔开始大谈他与科波特的交情，从他那熟练的模样看，大概这故事他今晚已经重复了不少遍。

实在讲，今晚在场的人估计没几个不清楚科波特的底细，但温特尔和他所在的阵营既然默许了科波特的出现，大家当然就要编一个体面的故事，让这场戏唱下去——遵守游戏规则，是在哥谭生存下去的第一法则，除非，你有本事成为那个制定规则的人。

布鲁斯在某些时候是可以成为这样的制定者的，不过今晚，他并不打算拆台，甚至他想多给温特尔一些表现的机会，因为只有说得多、做得多，他才能真正看清这个男人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摩根·温特尔从政不过五年，今晚之前他只刚刚做了半年的行政秘书，布鲁斯几乎没有跟他正面打过交道，与其道听途说不如眼见为实。

“谁能想到青少年时期就中断了的友谊会在长大后重新建立起来呢？这是多么可贵的缘分，您说呢，韦恩先生？”科波特一直保持着热情的笑容听完了温特尔的“追忆”，而后适时地接上了这么一句。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确实说不清楚，或者这种不确定的魅力正是命运的迷人之处。”布鲁斯不咸不淡地说。

“啊，确实，乏味的生活总是需要些小意外来增色才不会让人觉得无趣，”科波特神经质地勾了勾嘴角，随即自怀里掏出一只皮夹，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卡片递了过来，“不过意外多了就没那么有意思了——听说你最近遇上了些小麻烦，韦恩先生，我碰巧在这些方面特别在行，如果需要帮助欢迎来找我。”

布鲁斯面不改色地垂眼看了看那张由金属制成的特制名片，任由科波特在那里举了几秒，这才像才反应过来似的，笑了笑道：“感谢您的关心，科波特先生，我想我还应付得来。”

但他并没有接过那张名片。

科波特的眼神冷淡了几分，但他状若无事地将名片收起，说：“当然。”

“打扰了，请容许我插句话——”

就在迪克已经开始感觉如芒在背的时候，约纳斯从从容容地走了过来加入了这场谈话，他歉意地向温特尔和科波特欠了欠身。

“您七点半约了戈登副局长，先生，我们该动身了。”

“噢，是的。”布鲁斯扬起下巴，将手中的酒杯往侍者的托盘里一放，口中道歉但已经用行动表示自己去意已决。

“请原谅，今晚的平安夜我还希望能跟家人一起度过，所以，”他随意地摆摆手，“事情太多，我不得不先失陪了。”

“当然，我非常理解，”温特尔善解人意地笑道，“本来今天这场宴会本来就有些仓促，您能来我就已经非常高兴了。那么明年见，韦恩先生。”

“明年见，期待在电视上看到您的新年致辞，温特尔先生。”

此时不会有人没眼力见儿地提醒他们今天明明就是场晚宴，刚刚开始就要退场听起来可有些不给主人面子。当然，布鲁斯也算给了温特尔台阶，毕竟平安夜想早点回去陪伴家人也很正常——哪怕韦恩老宅现在就只有一个老管家。

“我跟戈登有约，嗯？”

坐进冰冷的车里，布鲁斯不禁打了个寒颤，裹紧了大衣，但冷空气可阻止不了他揶揄自己的助理。

“您确实有约，”约纳斯打开暖风，他转回身冲迪克挥挥手示意他系好安全带，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是我临时为您安排的。”

布鲁斯惊讶又不解地扬起眉毛。

“有渔民今早从港口打捞上来几具跟海草缠在一起的尸体，”约纳斯打起火儿，用一种仿佛在谈论天气的口吻平淡地说道，“从好的方面看，你的朋友找到了，迪克。”

迪克吃惊地瞪圆了眼睛，他没防备话题居然会落到自己身上，但约纳斯的言外之意很好懂，他眨眨眼，有些麻木，一时竟不知道该对这消息作何反应。

“……他们的家人知道了吗？”

“当然，警方肯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家属，”约纳斯说，“这么看，报警还是很有用的，不过我听说其中一个孩子的家长拒绝去认领他。”

“那另一个呢？”迪克下意识地问。

“另一个？”约纳斯撇撇嘴，“另一个我们恐怕要等到他明天酒醒才会知道了。”

迪克难受地向后缩了缩，英挺的五官皱成一团，他虽然经历了不幸，但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成长在爱与关怀中，他难以想象自己已故的朋友们以前到底是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哪怕妮娜明里暗里无数次示意过他，他的这两位朋友大概率并不是什么“好朋友”让他放弃寻找，可迪克还是坚持到了现在——现在，他不知道这到底算是个什么操蛋的结果。

布鲁斯伸出手，按了按迪克的肩膀。

三人抵达警局时，戈登已经在停尸间等他们，从对方那身包裹严实的行头上看，他也是就等着跟他们交待完情况就赶回家去过平安夜的。

迪克木着脸，在法医的告诫声中，最后一次看到了自己曾经朋友们的脸——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脸的话。

看得出来，法医已经尽力了，但被鱼类啃食后的脸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修复成原样，死者仅存的身体部分明显浮肿，乌青的皮肤翻卷，暴露出皮下组织，任谁看了都会想要作呕。

迪克捂住嘴，难以置信地屏住了呼吸，他只能从那些残破的纹身上依稀辨出自己朋友曾经的样子。

“好了，你看过他们了，出去坐一会儿。”

见迪克逐渐难以维持住表情，约纳斯干脆地蒙住他的眼睛，轻轻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将他推了出去。

“嗨，能麻烦你照看这小伙子几分钟吗？我们很快就出来。”约纳斯叫住值班的女警，温声恳求，他和布鲁斯在警局已经算熟面孔，女警欣然同意。

停尸房内，验尸官言简意赅地介绍完尸体的情况，就被戈登放走回家了，三个男人对着两具男孩儿的尸体沉默了一阵，而后又是戈登提起了话题。

“跟这两个孩子一起被发现的还有另外半具尸体。”

“半具？”

“对，渔民没捞到那具尸体的上半身，是位女性，我们还在设法确定她的身份，”戈登叹了口气，而后表情变得更加凝重，“但是那具尸体的腹腔情况跟你们送过来的那具很像，他们还在比对，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的死因是一样的。”

“那位女士也在这里吗？”约纳斯问。

戈登后退一步，冲自己左手边的抽屉摆了摆头，约纳斯便走过去大力拉开了那只冷藏柜。

半截残破的肋骨被半腐的肌肉组织勉强固定在身体上，微微泛黄的人体被拼凑在一起，像是案板上的肉块。

约纳斯冷静地掏出手机对着伤口截面拍了几张照片，而后从口袋里掏出几只塑封袋，用他那把几乎不离身的□□轻轻刮了一些碎屑下来。

“嘿！”

没料到对方居然会招呼也不打一声做这种事，戈登不禁喊了一嗓子，但随即他又想起之前死者细胞异常的消息还是来自韦恩的实验室，便忍下了约纳斯这不合规矩的做法。

“……你居然随身带证物袋？”戈登说。

“随身？不——”

或许是想着来都来了，约纳斯转过头又在迪克那两个朋友身上采了些样本。

“——是我刚才从外面的桌子上‘借’的，”他说着将几个小袋子妥帖地贴身放好，“非常感谢，结果出来我再跟您分享情报，戈登副局长。”

戈登紧了紧自己的围巾，挥挥手示意约纳斯把尸体送回柜子，说：“好吧好吧，如果你们没什么别的要说的，我们还是赶紧从这里出去吧，这见鬼的天气已经够冷了，今晚我只想在家里安稳地度过这个平安夜。”

外面，喝了女警两杯热可可的迪克面色已经缓过来不少，见约纳斯和布鲁斯出来，他立刻站了起来，面色有些惶惶不安。

“来吧，迪克，”布鲁斯伸出手臂，将迪克勾在自己身旁，“剩下的就交给警官们，我们该回家了。”

“是啊，你已经做了一个朋友能做的一切了，小伙子，”知道前因后果的戈登同情地拍了拍迪克的背，安慰道，“现在，回家洗个热水澡，踏踏实实睡一觉，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平安夜这个名字或许寄托了许多人美好的期许，但就像这世上每一个平凡的一天一样，生活总会对某些人展露出它并不平安的那面，但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平安”这个词才会显得格外珍贵。

当四人前后走出警局，他们才发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地面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粒。

“平安夜的雪，”戈登拂去落在眉毛上的大片雪花，感慨了一句，“总归是不如圣诞夜让人惊喜，圣诞快乐，小伙子们，希望明年我们不用这么焦头烂额。”

作者有话要说：戈登的祝福，就是我的想法，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