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屿的心忽然紧了一下。

晏雨初的声音里除了温柔，他还听出了小心翼翼，甚至是紧张，他几乎是瞬间安静了下来，又坐了下来，把头别过去，想到了什么似的，心里的不快被强行盖住。

“如果你对我感到不满，你可以提出来的，没必要自己忍着。”晏雨初意识到了什么，更为小心地后退了几步。

“没什么满与不满的。”段屿低头，整理情绪，用手抹了抹眼睛，又换上了平时戏谑的眼神，“刚刚什么都没发生，我要去洗漱了，卫生间你用吗？”段屿一身轻松地起身就要往卫生间走。

“能说出来吗？”晏雨初抓住段屿的手腕，很轻地抓着，段屿稍微走一步就能挣脱。

“说什么？刚刚什么都没发生呀。”段屿没抽手，转身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你非要自己忍着我也没办法，你非要催眠自己我也没办法，你表面一副热情开朗的样子，自己想要的东西却也从不说出来，你也一直在争，也一直在尝试抢风头，我这样，你又怎么不是这样呢？”晏雨初忽然说了一大截话，轮到段屿愣了，对方用着自己的语气，说着相同的话，令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没有争了，我争不过了，我早就放弃了，我早就自甘堕落了。”段屿反抓过晏雨初的手，歪着头看上他的眼睛，蓦地怔了一下。晏雨初一直在看他。榛色的眼睛深不可测，看不清他内心的情绪，好似海面的波涛汹涌，再融合恬淡明净的夜晚。

“做个平凡的人没什么不好的，锋芒毕露真的有必要吗？”段屿接着说道。

“你确实在改变，但是你是在把自己往下拽。”

“如果我不变得平凡，而一直在上游争抢，只要失手，就会一无所有。”

“那你现在不是一无所有了？”

“心态的转变很重要，在高处久了看下面就是腻的，但如果早就归于平静，那也没什么能再度让你难过了。”

“所以你选择了放弃高层，往下走？”

“晏雨初，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我只是在学习和颓废之间选择了自我。我曾经愿意为了别人的一句话把自己给逼死，为了争抢一个年级第一可以学习到眼睛不停流泪，现在就不是了啊，越往上面走，就越困难，而我的付出从来没有换取过我想要的东西，那我又为什么拼命呢？”

“你学习是为了别人吗？”

“不为任何人。学习只是为了提高我的价值观，让我有一个最基础的模样。教育的意义在一点一点地变质，大人对我们的期望也在一点一点地变质。你们总说透过现象看本质，可是现在的现象已经模糊了，本质也变质了。我在最自由，对世界最向往的年华什么也没得到，反而要去为了自己未来那个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年纪的生活奋斗，先苦后甜真的好吗？”段屿放开晏雨初的手腕，改而抓住了他的衣领，抬头问他，虽然矮上一个头气势却不相上下。

“所以你放弃了别人，选择自己，你也抛弃了所有争强的想法。段屿，我也很难想象，你是怎么做到一夜之间性格就变得完全不同的？”

“操心事业的人，头发都能一夜变白，有些事情，想开了了的话，什么都会变。我的性格已经向你们表达现在的我眼里的世界。”

这次轮到晏雨初把头别开，段屿的话说得很对，他放弃了讨厌一些东西，换来了现在的自己，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你还在生气吗？”好半天，晏雨初又转过头来继续看着段屿，就连他也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竟透露着些许小心翼翼。

“没有，我不生气，不要和我提那些破烂的事，没有什么意义，也不要尝试改变现在的我，人在不同阶段都是不同的，我们总要改变，只不过现在的我随波逐流罢了。”段屿说得很放松，如释重负，就像是什么理所应当的道理，其实本来也就是个理所应当的道理。

“那你讨厌我吗？”倏的，晏雨初又问了一句。

“看你自己，如果你认为我讨厌你，也只是因为你自己讨厌自己，不想接受自己而已，向我询问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好听点的理由。你的性格属于被人崇拜捧高的一类，所以我讨厌你，也正因如此，你把自己封起来，订在了那个位置，远离了所有人。你感到孤独，但孤独却贯穿你的生命，你也就也讨厌自己。”段屿顿了顿，平时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孩童般的脸上写着成熟。看晏雨初没反应，段屿当他默认，“我说对了吗？狼是群居动物，却在雪原穿梭，冰冷的地方铸就了你们淡漠无情的性情，争夺王位的自相残杀也让你们争强好胜，自私残暴。怪不得你一直处于一种袖手旁观的状态，在某件事情触及你的利益之前，你可能动都不会动一下。”

“行了，你已经扯半天了，言归正传。你在贴吧上散播我的消息，是想干什么？为了让我不那么无聊？”

一句话，让本来在讲大道理的某人尴尬得停了下来。

“你扯话题的能力还是那么强，我们最开始聊的东西好像也不是这个吧？”晏雨初耸耸肩，有点无语。

段·CPU大师·屿被打断施法，不得不停下来，这招在余诚那里明明屡试不爽，放到晏雨初这里怎么就不行了？

晏雨初好像看出了段屿在想什么，盯了段屿半天欣赏他脸上精彩的表情。“洗脑对我不管用，绕话题也是，现在最好想想下午的事情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破罐子破摔啊，就当我大发慈悲帮了你一次，帮你结交朋友，散播你的人缘。”

“这方法不错，但你身边也没什么人啊。”晏雨初已经坐在了床边，盯着段屿那张有点搞笑的脸。

被盯的某人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晏雨初在顺着他的话怼他，气打不过一出来，想了不想就怼：“甄嬛看多了？跟你说话是真够费劲儿啊！我还想问你，怎么做到一夜之间把人家皇后怼华妃的技巧学会的？”

“你这话潜意思不就是你身边也没什么朋友吗？”

“呵呵，就算我只有余诚那一个朋友也比你这个孤影子好吧？”段屿气鼓鼓地说着，活像一只鼓起来的河豚。

此时，不远处的王·透明人·嘉正收拾着桌面，却猛地打了个喷嚏。“你咋了？有人咒你？”室友问道。王嘉仔细听了听，楼道里安安静静的，也没发现有人咒他啊。

“别生气行吗？又没怪你，我脾气确实不好，确实冷淡，身边确实没朋友，谢谢你愿意帮我散播人缘。”晏雨初轻笑了一声，起身又走到段屿面前，在段屿还没反应过来时，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而此时，刚从卫生间出来的王某，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但他仍然毫不知情）。

“谢谢你愿意关心我这些事，不过下次能不能你亲自带着我呢？毕竟我也没什么朋友，平时一个孤影子，熟的也就你啊，能不能带着我呢？”晏雨初几乎是贴着段屿的耳朵，很轻很轻地说着。

呼出的热气打在那对白耳上，段屿感觉很痒，跟之前放假在家被自家英短咬耳朵的感觉如出一辙

段屿的耳朵忍不住又动了两下，晏雨初看着那对洁白如雪没有一丝杂质的耳朵，喉结滚动。想咬。尤其看到是耳内清晰的毛细血管，这个念头瞬间在心里长出来。晏雨初咬紧后槽牙拼命打消这个念头。段屿他本人的耳朵，余诚多看一眼都要炸，别说摸了，更不要说什么咬一口了，这已经属于危险发言了。

段屿强行把下巴枕上晏雨初的肩膀，浑然不知某人的这个危险的想法。他不仅不知道，他还想干再大胆一点的事。

段屿从晏雨初的怀里挣出来，有点调戏地看了对方一眼，心里萌生出一个邪恶的想法。

“你求我？”段屿幸灾乐祸地说着。

“那亲爱的同桌是想要我怎么求你呢？”晏雨初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小朋友”，心里也萌生出了“邪恶”的想法。

“呵呵，从小到大，我爸妈就让我晏哥哥，晏哥哥地叫，现在风水轮流转，让你叫我哥哥，不过分吧？我要好好地出口气。”段屿有点玩味地说着，一副摩拳擦掌期待不已的样子，脸上细节丰富。笑死，喊了那么多年哥哥不就是因为第一次见面跟他争蛋糕没打过吗？后来自己的便宜爹还带自己上门道歉，想想就气。今天他段屿就要把这面子要回来。

段屿幸灾乐祸地等了半天结果晏雨初没反应，他有点不满，抬头质问：“姓晏的你什么意思？不是你要让我帮你吗？求人办事你要把态度拿出来啊，你什么意思！小时候我叫了你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别扭啊，让你叫一声，你就那么不——”

“哥哥。”段屿话没说完，愣了半天的晏雨初突然开口，气氛又陷入了深深的宁静。段屿还没反应过来结果晏雨初就一副真诚的样子看着他，再度开口，“哥哥，你可以帮我吗？可以带我去交朋友吗？”

“一种植物！一种植物！一种植物！”有人内心在尖叫。段屿被这突如其来的“哥哥”搞懵了，但他迅速反应过来，决定再狗一点，试探道：“再叫一次？”

“哥哥，你可以帮我吗？可以带我交朋友吗？”晏雨初的声音很好听，有种冰川的厚冰咔嚓碎了的清脆，又有冰下的海水滑过冰边流动的悦耳，听起来确实很舒服。

段屿有被爽到，看着晏雨初那张真诚的脸，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晏雨初的手，再用一副大气乐于助人的样子说道：“既然你态度如此诚恳，那我帮定了，哈哈哈哈……谁让我这么善良呢……”晏雨初没动，任由对方揉自己的头。眼前笑得这么灿烂，这么发自内心的段屿，他真的好久没见过了。

那一刻，明月在天，清风徐徐，少年的笑声在月夜回荡。时光静止，倒退，再静止，让人记忆，珍惜，再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