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有半个小时，前面排的号码却只少了一个，韩岑实在觉得无聊，起身就往外走，张晓航起身去追她，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身上，却听那人略带惊喜的叫了一声“晓航”，韩岑回头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是他们同年级篮球队队长，因为人帅，还有钱，颇得女生人缘，外号就叫“王子”。

虽说毕业时间不长，但这几个月走入社会的经历，总让人有一种沧海桑田的错觉，老同学相见自然客气异常，张晓航以前在学校也进过篮球队，和王子一起打过球，而且王子也是金融系和韩岑一起上过公共课，大家一向比较熟，在嘈杂的银行营业厅里居然叙起别后近况。相比于韩岑现在半死不活的销售事业来，王子的工作可是好得太多，他就在这间银行工作，毕业后直接分到这个网点做柜台，今天临时出来办事，不然和韩岑他俩的这次重逢，就要隔着一道玻璃了。

看着韩岑和张晓航眼里透出毫不掩饰的羡慕目光，王子也是一肚子苦楚，别看银行职员听起来光鲜，但背后的辛苦却没人了解，虽说可以整天坐在空调房里，不用在外奔波忙碌，但一天八个小时不停低头点钞票的日子，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刚来那个月练习数钱，一摞十几万，纯手工一张一张数，下班时候手指都不会打弯。”

“为什么不能调去别的岗位？”韩岑认为王子既然有能力可以到银行工作，就同样可以挑选一个相对容易些的岗位。“哪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新人刚来都要在窗口的，至于以后发展，就到时候再说吧。”王子突然神秘兮兮的凑到他俩面前，小声说到：“你俩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要干什么？”看到他那么紧张的样子，韩岑也跟着紧张起来。

“你不是要借钱吧？”张晓航心直口快的说出来。

“不是借钱，不过也差不多。”王子觉得他俩反应过度，放松口气说，“你们能不能在我这儿存点钱？”

“存钱？”

“这都是行里的规定，在窗口的，每月都要有一定存款额。就是在我这儿办理存款的总数要达到要求，不然和绩效挂钩，要扣工资的。”王子看他俩一副听天书的样子，不由得仔细讲明白，“钱都是你们的，反正也得存到银行，不如就由我办理一下，存到我的名下，不是、不是，哎你们别误会啊，不是存到我的卡里，就是由我来办理，把钱存到你们自己卡上，钱还是你们的钱，但由我经手办理一下，懂没？”

“我们的钱已经存在你银行了，为啥还要再存一下啊？”韩岑有点晕。

“这不是标明我给行里拉来存款储备了嘛，算我的业绩啊。就像销售算提成一样。”

“那你一个月规定多钱啊？”张晓航这半天才绕明白。

“我刚来要求不高，现在还在试用期，一个月100万。”

“一百万？这还不高，多少算高啊？”张晓航手里的银行卡差点没扔出去。

“以后业务熟悉了，就跟着增加吧，我们主任要几千万呢，”王子说的相当淡定，“就是一个存款，左手进右手出的事，大家都明白，就是走个形式。”

“那你这个月还差多少啊？”张晓航看着手里的卡，“今天取完房租，估计还能剩个千八百的，都存你这儿吧。”

听了他的话，王子脸苦了下来，“这儿点就不用了，怎么也得过万吧，这也不值得折腾一回。我也没算这个月还差多少，等月底结算时，看看吧，要是不够，再让咱家老太太补吧，反正都习惯了。”

“你是说你妈随时给你准备一百万当业绩？”韩岑吃惊的长大嘴，“那要损失多少利息啊？”

“也不用那么多，正常每个月还会有挺多散户的，再接一、两个大客户也就够了，怕有时实在差太多，接补一下。”王子很自然的说着，“这不是还在试用期吗，总要表现好一点，等过段时间转正之后，达不到要求也没关系，就是扣点钱的事。”

几个人正说着，突然听到大厅另一边一阵喧哗，这边等待的客户都伸着脖子往那边看。还有几个好奇心重的直接走过去。王子现在虽说是休息时间，但作为银行内部人员，肯定要过去看看。张晓航那是一向爱看热闹的人，急忙拉着韩岑也一起跟过去。

可是眼看着王子刚到那边，又退了回来。看韩岑不解的望着他，把他俩拉到一盆花后面，借着叶子挡住脸，指着那边穿制服的同事说，“人家可厉害啦，来了半年就是大堂经理了，和我同岁，每天就是在外面晃，不像我累死累活的，”王子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一句，“不过，就是经常被投诉。”

韩岑和张晓航透过叶子向外看，只见一个六十岁左右大妈，指着王子的同事——那个大堂经理，满脸气愤的说着什么，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和一个上岁数的大爷。看不出来几个人什么关系，只能看见大妈不停指点的手指和张合的嘴唇。韩岑突然发现王子的同事，满脸的不屑，虽然人站在那儿没动地方，但脸上却是一副鄙视的表情。

“快看，领导来了。”韩岑和张晓航顺着王子的声音，就见那边过来一个中年女士，疾步走到大妈面前，一脸歉然，不停的解释什么。他们隔的远，听不清具体原因，张晓航刚想拉着韩岑凑近一些，就见女领导扶着大妈走到他们这边，一边走还一边说，“大妈您别生气，坐下慢慢说，现在天气热，您别太激动……”

他们几个人躲的花盆前刚好有一排座椅，女领导已经把情绪激动的大妈扶过来，转身又和后边的人说去倒杯水。看到他们过来，王子稍稍侧过身去，张晓航和韩岑挡住他，顺便听清事情经过。其实也是很简单的小事，今天人多，大妈在这边排队半个小时，前面只过去两个人，她心里着急，就听人说可以去自助取款机上取钱，等过去时候才发现，那边也是漫长队伍，在后面排好久，前面的人也不动，详细一打听才知道，一个取款机里面没有钱，正在等后面往里存钱，另一个取款机不知什么原因，取不出钱，只是反复吞卡吐卡。大家忙着叫银行服务人员，找了好久都只有保安，后来有人看见这个大堂经理站在那儿，就去叫他到自助取款机那儿看看情况，结果叫了几遍，这人就像没听见一样，后来那个大爷气不过，上来拉他过去，他人过去后，就说一句话，后面在维修，至于这些人问的什么时间能好啊，维修多久啊？有没有解决办法，窗口能不能多开两个啊？他一概不回答。大妈一生气就多说了几句，这个大堂经理直接瞪眼睛说句不知道，甩手就走。拉拉扯扯之间，不小心碰了大妈一下，这更不能让他走了，正乱着那个小姑娘看不过去，直接打了客服投诉电话，反映到总部，然后总部调节让后面的领导出面解决。基本就是这么个情况，韩岑没想到他们这边叙旧的功夫，那边竟发生这么多事，张晓航却在惋惜一场好戏没看到。领导来了之后，不消说一定是银行责任，自然是安抚客户，同时再命多开两个窗口，当然最主要的是赔礼道歉，无非就是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新来的孩子不懂事，还望老人家见谅等等。总之就是避重就轻，说的最多就是抱歉。

“大妈，您别往心里去，这事是我们不对，我们态度不好，这孩子新来的年纪小——”

“多小啊？未成年啊？”领导正在道歉，没想到那女孩插了一句。

“他大学刚毕业，才分——”

“大学生有特权啊？”小姑娘咄咄逼人，不等领导说完，直接噎过去。

这领导一时有些蒙，不知该怎么接话，“其实我们对于员工上岗前都有培训的，就是怕——”

“这就是培训结果展示呗！”小姑娘一句紧跟一句，无论领导说什么，都直接顶回去。

“这个小姑娘嘴真厉害，”领导开始采取迂回战术，“你们是一家的吗？”

“不是，就是看不过眼。”小姑娘转向那个大堂经理，“你们银行兼职做医院吧？”她这句话一出，周围的人连带着韩岑、张晓航、王子都觉得奇怪。她看了周围一圈，颇有升堂审视的范儿，见所有人都在看她，接着说“你们态度不好，也看着点儿人啊，咱们这儿岁数小的，被你呛着无所谓，顶多骂你一句，你看看你们，净挑岁数大的惹，这大热天的，也不怕大爷大妈高血压犯了，”好像是为了配合她这句话似得，坐着的大妈立刻开始“哎呦”起来。吓得银行领导赶紧又是捶胸又是拍背的。

其实这种事也没所谓对错，无非是天热，事烦，大家吵一吵就散了，关键还是一个态度问题，可你看那个被投诉的大堂经理，这边你领导不停点头道歉，你那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谁都受不了。看他那意思，就是投诉到总部又能把他咋样，“反正你不能给我开了，老子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有招想去。”

“哎，你们这大堂经理关系挺硬吧，看那表情天地不怕的样。”韩岑已经和张晓航被王子拉出大厅，“是不是投诉对你们基本没什么影响？”

“影响还是有的，会扣奖金。但也不会有投诉就扣钱，还是要调查下的，一般都会调取当时录像看看情况，然后再给投诉者打个电话，道歉安抚，基本就完事儿了。”

“那个人总被投诉还这样儿？一个月得扣多少钱啊？”

“呵呵，人家钱多，不怕。”王子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这么多投诉，你们领导不说他吗？”

“就是口头批评呗，还能咋样？又不能给人家开了，自己憋气呗，连带着扣奖金、挨批，被领导骂，有什么法子？上面不敢顶，下面管不了，两头受夹板气呗！”

“你们领导也太笨了，就不能想点法子，给他小鞋穿啊？当领导的要想收拾个人，有那么难吗？”张晓航一想到自己挨主任整那些事，就恨的牙痒痒。

“咳，能咋整？人家不在柜台，不碰钱，也不能出个账务问题啥的。再说就算人家在柜台里，真出个钱数错误的情况，领导还得帮着捂着掖着呢？要真闹大了，领导得先走人，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就白干了，至于人家——”王子朝着那个大堂经理一努嘴，“不过是换个地方罢了。”

“真牛X”张晓航看得满脸羡慕，“你说咱咋没这好命呢？”

几个人说着已经走到王子的车边，王子看着他俩，“你们去哪？我送你们一段。”

“这、这是你的车？”张晓航的舌头有点打结，“这才毕业几个月啊，你连车都买了？”

“咱家老爷子的，我哪有钱买车啊？一个月那点钱都不够吃饭的。”王子波澜不惊的说着，“老爷子不爱开了，就先给我对付开着玩儿的。等过几年有钱了，再换一个好的。”那表情就像换一个□□头像那么自然。

“我们还要去取钱，”韩岑晃着手里的号码单，“等了这么久，估计该到了。”

“唉，你们看我，光顾着和你们聊天了，也没注意到这点。”王子有点懊恼的说，“偏偏刚才又出了那事，我现在不方便进去，要不我直接和柜台说一声，你们也省的等了。”

“没事，没事。”张晓航拍着王子的肩说，“老同学聊天，说什么耽误时间啊？这还是怕你有事，要不跟我们过去，大家好好聊聊。”

“有时间的，咱们再约，找个地方好好聊，虽说刚毕业几个月，感觉像好几年没见了似的，还是咱们同学感情深，不像同事之间，算来算去，脑袋疼。哎，对了”王子突然想起什么，拉开后备箱，拎出两盒月饼，“这个是银行发的，你们拿回去吃吧，就当帮帮我忙，咱家老爷子发好几盒，他又有三高，什么都吃不了，我这拿回去也是白扔，老同学帮个忙，帮我解决一下。”

韩岑和张晓航还要推让，王子一把塞到张晓航手里，大家又说几句告别的话，就在韩岑和张晓航的注视下，王子开着那辆他家老爷子扔了的车，消失在他俩的目光里。

只是毕业三个月而已，再见已是云泥之别。韩岑平时和欧若茗、白剑、岳琳他们一起住，觉得大家找工作不过都如此，为了几百块的房租，左支右凑也很正常。为了省一顿饭钱，少吃两顿肉也没关系，毕竟年轻，初入社会当然会苦、会累、会没钱、会受气。如果，今天没遇到王子，她会认为所有的同学都和他们的情况是一样的，只是每月工资1200元或者1500元的差别。但现在，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也深刻的认识到，还没毕业时，他们的起点已经不一样，即便拒绝去想，却也只能接受。就像张晓航，就算有时候也会受主任的气，可是在她看来，那完全不算什么大事。除此之外，他不用为房租发愁、不用为饭钱担心，心情不好就请假，根本不担心会扣工资，完全没有生存压力。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别吧，这也是张晓航家里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原因吧。虽然他比不了王子，但要找一个不像韩岑这么窘迫条件、不需要他时时搭钱的女朋友还是很容易吧。心里想着韩岑不由得抬眼看了张晓航一眼，刚好张晓航也在看她，突然就被她那毫无情绪的眼神吓了一跳。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还是想想高兴的事吧，房租交上了，今晚还有月饼吃，这不挺好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