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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琼的心往上提了提。
邹彦生果然问了。
其实今天下午他就隐约有这种直觉:邹彦生发现了,发现他会下意识去抓别人的手。
发现也就算了,他居然还问起了缘由。
“……”
静谧的房间,只有空调运行的声音。
林琼好像是睡着了,但肉眼可见的僵硬的脊背暴露了他的心境。
邹彦生看见他单薄的背影,不禁觉得自己这么直接太残忍,他缓缓开口:“如果是不方便说的原因,可以当我没问过。”
林琼:“……”
“但从我的角度看,你的状态有些脱离常态,说不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邹彦生低声说,“也许你该找个心理医生。”
“找过了。”林琼的声音沙哑晦涩,发声方式也变得艰难了些。
其实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他已经在咨询的时候说过了很多遍,那些治疗方法也起了基本的效果——至少林琼不会再做恶梦,不会反反复复想起那张脸。
他本以为已经痊愈,可结束治疗之后,这个可怕的习惯依然跟随着他,给他的生活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我能相信你吗?”林琼问。
邹彦生的嘴角微微勾起,仿佛看见了一只小猫试探着伸出头来,等待他的触碰。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林琼爬了起来,因为冷而裹紧了空调被,双目放空,进入了回忆的状态。
“大四的时候,我进了京市一家律所实习,你知道的,就是艾老师开的那个。”
邹彦生点头。他是个很好的听众,隐藏着自己的存在感,避开了一切会让林琼感到紧张的视线接触,喉间给出回应。“嗯。”
“挺顺利的,我超聪明,他们都喜欢我,”林琼这会儿还没忘记夸自己一把,“毕业之后法考,实习,开始拿照办事,独立找案源。”
邹彦生听着这本该和自己人生契合的轨迹,浅浅笑着,又“嗯”了一声。
“也挺顺利的,法考和执业考都是,”林琼说,“独立之前我跟了一个师兄大半年,他那边接了一个企业收购反水的案子,就开始放养我了。然后我接到第一个案子,是法律援助。”
委托人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学生时代和朋友开始创业,做软件开发的外包。那会儿是行业上升期,所以他们很轻松就赚到了钱。毕业之后,更是专门成立了一个外包公司,挖的都是老熟人,甚至挖了两个大神,也算做出了一些成果。
本来照这样维持下去,哪怕市场趋向饱和了,以他们的口碑,也能保持着不错的态势和竞争力。
但是好景不长,内部因为管理不善出了问题,他这边提出了退出公司。
“他提出退出?”邹彦生问,“然后呢?对方不同意,是合同上的问题?”
林琼做了个呼吸:“嗯,他违反了几条合约,但不只是这样。调查之后,我发现他们的公司财务有漏洞,有很大一笔钱对不上。所以我提议从这方面入手,对方极有可能存在挪用经费的情况……”
说到这里,结合林琼生无可恋的表情,和额头上隐隐冒出来的青筋,邹彦生忽然懂了什么。
“实际上挪用经费的是他?”
林琼沉默地点头。
“他……沾上了不好的习惯,沉迷一个賭博性质的软件。他自己就是做软件开发的,好笑吧?”林琼面上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凝重,“他在那里面花了很多钱。不够用的时候,就冒险用了公司的经费,还耍了个小聪明,用入账核对的时间bug拆东墙补西墙。他们公司分股本来就乱七八糟,这样的小动作不明显。他一开始也只敢动小数额,后面欲壑难填,再也补不上漏洞。他怕了,提出想分割。”
对面邹彦生的表情同样复杂。挪用经费已经超出了民法的范畴,情节严重可以入刑。
“他情绪很崩溃,告诉我他每天焦虑得睡不着觉。我当时只能告诉他,我处理不了他的情况,他挪用了三十多万,而且满足了三个月的条件,只有进去这一条路。我当时确实很厌恶他,可能话也说重了一点……”
林琼回想起那一天,还是会露出痛苦的神色。“晚上我又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他在公司的天台上。”
邹彦生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到的时候,消防也刚到,他们让我协助,因为他只愿意和我沟通。”
但那个人最后还是跳下去了。邹彦生在心里给出答案。就算这样对于一个死了好几年的人并不礼貌,邹彦生还是认为这种死法简直是便宜了这个人渣。
“我们劝了他很久,大概两个多小时吧,天越来越黑,还下了雨。他反复强调,说他不想坐牢,让我担保他不会坐牢。”
林琼垂着眸子。
一个合格成熟的律师当时该怎么做,他不知道。但他当时一定是不够成熟的,他嘴上说我们帮你想办法,但实际上他目光里流露出的厌恶刺伤了那个人。
“最滑稽的是,他最后不是自己跳的,而是脚滑掉了下去。我和消防员是一起扑过去抓的,只差了一点点……”
那是他第一次直观面对死亡。原来人惊惧的时候表情会扭曲到那个状态,仿佛长了无数的恶疮,覆盖了五官。
那一幕像是烧红的烙铁,烫熟了他心里的某个角落,久久不能愈合。
他大病一场。之后每到夜里,或是下小雨的天气,都会心神不宁。
“……”
“……”
故事讲完了,漫长的沉默绵延在室内。
邹彦生终于看向林琼的脸,很多念头在他心里盘旋,最突出的那个,是林琼并不适合做律师。也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能分辨出林琼的心事并不只有这一桩,这不是林琼痛苦的唯一原因。
林琼清清嗓子,“嗯,就是这样,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其实具体画面我全忘了,我就是——”
话音因为邹彦生握住他的手而戛然而止。
邹彦生的手总是那么暖和,不像他,一年四季都因为体脂稀薄而怕冷。
“你、你你干嘛?”
林琼结结巴巴,这次他有力气了,试图把手往外抽,抽到一半,他想起今天上午邹彦生的动作,忍不住问:“你那时候,为什么会想抓着我?”
邹彦生漂亮的眉眼锁住林琼,目光里含着的,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完全弄明白的情绪。那视线像一泓泉水,仿佛能溺死在里面。
“因为你好像想让我抓住你。”
林琼心脏狂跳:“……啊?”
无人知晓,邹彦生的脉搏也在剧烈地搏击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张开嘴,如何说出了这句话。
何等神奇,话语必须通过系统的思考,声带挤压,唇齿张合,才能叫人听见。但感情从不宣告它的出处。
“因为那个瞬间,感觉到你需要我。”
作者有话要说:琼:哎?(望天)
琼:哎——?(持续望天)
琼:(心率突然140+)
哈!是存稿!(叉腰丧心病狂笑)
小邹!你完啦!你坠入爱河啦!(指从浅水区游进深水区)
(也说不上到底是谁完了……绿茶完全体这才出现呢)
小邹:塔塔开!塔塔开!!!!感谢在2023-09-13 13:47:57~2023-09-14 01:3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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