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立下目标，不过不能着急，事情总没法一蹴而就。

三大社团的主题在城中城之内，要在层出不穷的追杀下，我们很难快速行进，有些时候甚至不得不走点弯路。

一只蚂蚁算不上麻烦，但无穷尽的蚂蚁可以合力将一头大象分食殆尽。

到晚上三点，大时钟敲响它当天最后一次钟声，终于宣示这第一天的通缉暂停。

大时钟不再播报我的坐标，即使还有追击者也比白日里轻松许多，况且更多的人会选择在这个时间休息。

经历在黑夜里半个小时的奔波后，我终于到达白天留意到的废弃庇护所，这里什么设施都没有，不过一片天一片地。

予今答应帮我守夜，如果运气够好，我能够睡上四个小时，在七点半起来调整位置，好不让人轻易发现我是回头留宿的。

我疲惫得不行，匆匆将白天收集的旧报纸摊在地上便陷入沉睡，我想我应该是瘫在地上的。

有那么一会儿我听见耳边的“嘶嘶”声，予今在我耳旁念了一小段不知道是什么的颂词，然后留下一句：“晚安，小家伙。”

那时我已经迷糊得过头，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只记得自己梦到了小夫。

第一天晚上，我很幸运，一整夜都无人惊扰，到了约定的时间才被予今叫起来，那时候予今正煮好一锅饭，上面切有一些碎腊肉和笋。

都是便利店的货，所以没有新鲜的蔬菜。

不过今天最惊喜的事不是那一锅热饭，而是予今恢复成了人形。

她胸前的伤口依旧不见好转，但气色还不错。

我既开心她不用再被蛇身束缚，又担心她保持人形会加重负担，而我一开口问，她就回复：

“予今大人最讨厌的就是多管闲事的人，最重要的是你们这些小杂碎管不了予今大人。”

她好拽，又好幼稚，明明看着年纪也不小了，以前还算是身居高位……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混上去的。

她就像一个混合体，将两极粘在一起，既能够妩媚动人，又能够烂漫天真（幼稚）；她充满哲理的通透，而又精于算计……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看人很准的人，我能够同时在她的身上看到许多矛盾的做法，但并不是很能够理解。我找到一个解释是：物极必反，越是相反的特征在最终的表现上便越是相似。

“小朋友，你已经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很久了，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对上她打趣的双眸。

我刚才竟盯着她胸前的伤口发了神……希望她不要误会什么，我没有特殊的癖好，我只是……只是在发呆的时候随意盯了个地方，她的伤口又正好太惹眼。

“谢谢你做的饭，很好吃。”我尽力用疲惫的精神挤出一个健康的微笑。

我知道，这不是个有趣的回答，至少不是予今想要听到的。

那个妖娆的女人故意将自己的领口再拉低一些，扶着腰婀娜地向我走来。她刻意地踩在空中，又勾搭上我的脖子弯下腰来：“我还以为只有男人会这样呢。”

我不确定她这句话里有没有威胁的意味，我想着她说的也许不是男人，而是流放之地里她讨厌的绝大多数人们。

在我捉摸不透她意思的时候，她很快补充了下一句：“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说饭好吃，我甚至不会吃，因为，在它被端上来之前，你没有见过它的模样。真正好吃的应该是你亲手做的食物，当你在淘完米之后，要用手挨着碗沿来确定是否倒过了，那不是因为手指能够阻拦米粒的流逝，而是因为，你可以在发现第一粒溢出的米粒后立即停止动作。”

“饭里有毒吗？”我其实在思考她话里的隐藏意思，但那总没有我的嘴快。

思绪是快的，但是确认对错是慢的。

她松开我的肩膀，还用手指轻推我的脑袋。“有些笨蛋还真是油盐不进。”她骂着。

“倒也不是。”我扒拉掉锅里的最后一口饭，“有可能只是你放弃得太快了，多坚持一会儿说不定我就想通了。”

怎么能不好吃呢？油脂和烟熏的味道经过长时间的烹煮已经与米饭融为一体，泡过的笋虽然比不上新鲜的，也总有一股难得的香气。

怎么能算不好吃的？我的鼻腔、口腔，我的整个大脑都被香味占据了。

贵为蛇的予今或许没有办法明白，在我来到流放之地的一个多月以来，这顿便饭已经是我吃到过最美好的食物了，那份美好足够令我热泪盈眶。

这一次我低着头，看着地板开口：“我懂你的意思，但是，我不懂的是……如果我现在不信任你，我还能做什么呢？我想不到别的事情可以做。不过有机会的话，我还想见见小夫，就是前天晚上我那个被你误伤的同伴。”

她只是高高在上地立在那里，让我欣赏她美丽的侧脸。在盯了我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开口：“你会学会的，在流放之地，信任的要价无比贪婪。”

“你会学会的，在流放之地，信任的要价无比贪婪。”

我真的……就是，很难解释清她话中话的意思，但又总是能接受到暗示……我是说，我知道她在暗示，但并不完全理解她暗示的含义……啊，也不是，就是，我不觉得失去是一件可怕的事，我已经习惯了。

可她紧盯着我，似乎是想用眼神做针，将她的忠告绣在我尚且跳动的心脏上。

但我没有办法完成她的心愿，我真的做不到，没有那个能力。

我艰难地点点头，然后说：“好。”

“好？”她厉声反问着，似乎想用强大的压迫力使我改口，可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接着说：“你也没有你想象中的坦诚，一直跟本大人说什么别无所求，哼，无欲无求的人会像你那样紧张、那样积极吗？你还是想找到你的‘姐姐’。呵，夏童……你这么不加掩饰，不会真以为我猜不到你要找的人是黑蛇最恨的人——变基者夏安吧？”

她讲话好有情绪，但我也没想过什么遮遮掩掩让她猜不到的事，我只是想要放下但还没完全放下罢了。

我的姐姐确实叫夏安，但是“变基者”的称号我从来没听说过。一些媒体报道过黑蛇曾有一个死对头的事，只是从来没有记载过那人的名字，“黑蛇的死对头”这个名号是那个人曾经存在的全部意义。

我不知道说什么，也想听听看她能不能多透露些消息，便没有接话任她接着说下去。

予今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是她惯用的那种自上而下却又并不彻底的“扫”，然后抱着手臂侧过脸，嘴角勾起冷艳的弧度。

那个笑告诉我，刚才她大概不是在看我，更准确地说是，不只是在看我。

我转过身去，背后是倒塌的墙壁压成的黑漆漆的世界，我的视线一扫而过，很快便对上一双藏在夜色中的眼睛。

那只眼睛很亮，在黑夜里为了看清猎物瞪得很大，由此组合出惊悚的视觉效果。在察觉到自己被发现的一瞬间，他便从倒塌物的间隙中溜走了。

那眼神看得我毛骨悚然——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发现的？

大时钟的钟声响起，现在才刚到新一天的开始。

乌鸦会散播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