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安清没有负气。
她拿起笔,在画像空白处,梳理起所有可疑之人。
“业忠品背后,有一个不明身份的刀疤男,从一开始叛变的廷卫寺年大庆,到后来的大理寺马元礼,鸿肮寺的通凯复,还有可疑的国子寺……五寺有四寺都有问题,然而,五寺背后又归太尉范荣敬监察,还有丞相和御史大夫协助。”
看起来,所有人都逃脱不了干系,包括通凯复的逃跑,还牵扯出西洲……
王嬷嬷看着她画的关联人,形容道:“这一大盘棋就像被人摆好一样,选择弃子还是落子,都是规划好的路线!”
“他是躲在背后,和我玩猫捉老鼠!”
业安清手中的笔,落到刀疤男的位置,墨水狠狠的划过。
“五寺都有人通敌,殿下为何不怀疑范太尉?他官场油滑,名声雀起,怎么看都不像好人。”晋明突然打断道。
“范荣敬的确不是啥好人,但他惜命怕死,心思都用在升官发财上,不适合做内应,再说他身边还有一个铁板丞相和赤忠御史,要他们都是奸细,业忠品也不会费尽心思,才把儿子送上皇位。”
“那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呢?”
所有人又陷入沉默。
业安清放下笔,把梳理好的人物关系图铺开。
一眼望去,自己像被禁锢其中打转的鸟儿。
她失声笑道:“要看清背后的人,就要跳出这盘棋!”
都城黑雾障眼,她该换个方向寻路!
言罢,抓起纸张,扔入火盆。
“殿下是有线索了?”晋明面露喜色。
“没有线索,但需要出去一趟!”
业安清转头向崔叔吩咐道:“准备马车!”
崔叔泄气的心情燃起希望:“殿下这是准备去哪?”
“壹号书院!”
她要做好万全准备,才能应付接下来的困局。
半个时辰后
当木思远看到业安清从马车上下来时,面露惊讶。
一个时辰前,公主府门口的热闹,己传遍都城,木思远也替她担忧。
他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小声责备道:“这时候,殿下不留在公主府,怎么想着往外面跑?这不是落人话柄吗?”
他杵着拐杖的身影,还想掩饰她的行踪。
“侯爷不必遮挡,我一路上并未做遮挡!”
业安清连忙扶着木思远。
边走边调侃道:“侯爷是听说我府前热闹了?”
木思远急着把她送到后院。
等四下无人才叹气道:“殿下,不是我说你,朝臣午后一定会找你讨说法,他们要知你不在公主府,岂不是火冒三丈?”
后院凉亭下,是未下完的棋盘,业安清饶有兴致的坐下揣摩。
低眉回道:“背后有人煽风点火,那群老家伙除了跟风战队就是维护利益,随他们去吧!”
毫不在意的态度。
木思远拧着拐杖坐到对面,深眸直视着业安清那张,事不关己的脸。
不禁感叹道:“殿下做事令人摸不着头脑啊……”
业安清低垂的眼眸抬起,手执黑子笑道:“侯爷可否陪晚辈下一局!”
“殿下是专程来找老夫下棋的吗?”木思远执起白棋深思道。
“我来书院,是想拜托侯爷一件事。”
业安清全神贯注落下棋子,先前无解的棋局,顿时有了另一条路。
木思远紧张的心情轻松起来,眼神犀利的找到截点,棋子落下的声音清晰响亮。
“殿下请说!”
棋盘上局势一下反客为主,业安清手上动作停缓。
“侯爷上次说,怀疑有人假借朝廷之手,养育异国子民,我想请侯爷帮我摸查国子寺底细!”
“国子寺?”
木思远刚有些喜悦的心头收紧几分。
趁他走神之际,黑子专空。
业安清惊险扳回掌控权。
木思远思索半响,沉声道:“我曾怀疑都城学堂背后有人通敌,但没想过,我大业教书育人的国子寺内部,会出现叛徒!”
说完无奈扫过棋盘,唇瓣轻扯:“老夫心痛啊!”
业安清加紧合围,黑子落下的每一空都精准玄妙。
她嘱咐道:“我会有一段时间脱不开身,若有意外可能无法抽身相救,侯爷没有一官半职傍身,这件事还望您暗中探查,保证自身安全为主!”
木思远看她步步紧逼的棋局,皱眉道:“殿下,你万不可做出什么冒险之事!”
棋盘上的锋利,一不小心就会掉入万丈深渊,她不留活路的冲锋并非良策。
业安清保持原有的速度,没有退却的意思。
木思远落执棋的手在半空停下:“我早该想到,你一开始不留情面处理马元礼,加上今日的通凯复,得有多少人在背后盼着你倒台?现在你马不停蹄,又要动国子寺,朝廷五寺皆被清扫,这不止是打官员们的脸面,更是背后一层层的利益纠葛,殿下难道不知待圆则久的道理,怎会这般着急?”
说完,停在半空中的棋子落下,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有我不能等的理由,只有越早抓到业忠品背后的操控者,大业根基才能越牢固!”
业安清苦涩一搏,从旁绕道,将他挡住去路的白子变为废子。
毅然决然道:“即便一杆子端开那群嗜血老鼠,会被反扑,我也在所不惜……”
棋局一下陷入死河。
木思远木愣一怔。
恍惚中,竟从业安清身上看到了她父亲影子。
当年她才情卓越,外貌出众,小小年纪被嫁入南幽,是国策下的牺牲品。
时隔多年,她不像当初温婉灵动的小公主,更像是从南幽杀回来的鹰姿将军,外表眼眸都充满英飒之气。
他收起棋子,怅然道:“我虽不知殿下有何难言之隐,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凭殿下这份一勇无前的勇气,老夫自愿做个哑夫,去为殿下探听摸底!”
业安清抬头,静静的看着眼前胡须发白长辈,心头酸涩:“晚辈回来没为侯爷敬义,还将侯爷牵扯进朝廷纷争,不知如何感谢,请侯爷受晚辈一拜!”
说着,她便起身言拜。
“万万使不得!”
木思远连连摆手,慌忙躲避。
“君臣有别,老夫怎受得起殿下大礼?快快起身,快快起身!”
他手忙脚乱要去拉业安清,由于腿脚不利索,险些摔倒,撑着座椅才冷静几分。
业安清双手交叠,恭敬欠身,眼神坚毅道:“侯爷受得起晚辈这一拜!”
国子寺在大业根基复杂,学子众多,上到朝廷官员下到黎明百姓,没有一个不受国子寺师育栽培。
大业讲究尊师重道,国子寺受天下学子敬仰,没有一个与之地位相尊的人去调查,不足以撼动它在学子心中的信仰。
业安清深知,除了咸阳侯,没人能与之相较。
木思远要答应入局,意味着,把整个咸阳侯府拖入乱局。
她自当愧疚!
“殿下不必忧心!”
木思远翘起那只无知觉的脚,用手随意敲击两下,半开玩笑道:“老夫这只腿是功勋,在天下军营面前都有分薄面,更何况朝廷那些黄口小儿!”
业安清眼角发酸,神情又突然被逗笑,她能想象朝堂上那群儒士,要是知道自己被人叫黄口小儿,脸色有多难看。
在气氛轻快没半刻。
书院外传来焦急询问声:“长公主殿下可在书院内?”
两人回头,一学子领着司马舟,身后还跟着范荣敬和杨仲康找来。
“你们怎么找到这来了?”
三人走近跟前先向业安清行礼,后目光落到一旁木思远,连忙退后一步恭敬躬身,行的是尊师礼。
木思远轻微点头回礼。
司马舟这才转向业安清,回道:“一早通凯复的死闹得全城皆知,我们一听到消息就知道坏了,特跑到公主府想找殿下商讨,一通打听才寻到这!”
看起来,三人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上心。
范荣敬则细心观察到桌上棋盘,笑道:“殿下好雅兴!”
业安清抬眼扫了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绕弯子挖苦她两句。
范荣敬感到杀意,悻悻闭上嘴巴。
“殿下,公主府门口已聚集不少朝臣!”杨仲康提醒道。
她再逗留下去,那群人真会跑来书院门口,长跪叫屈。
木思远也起身劝道:“这局棋以后再续,殿下回去吧!”
他看出来,业安清想多晾朝臣些时间,虽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着实不易太久,免引起众怒。
侯爷都开口了,业安清也无奈告辞离开。
刚出书院,司马舟便自责道:“昨夜劝殿下放走通凯复,今日他就损命诬陷,是微臣们的过错……”
“你们不用请罪,他从始至终,都是冲着找死来的,我杀不杀结果都一样!”
“难道说殿下昨晚就有发觉?”司马舟对她云淡风轻的态度纳闷。
业安清扬眉一笑:“说不上预知,只是在南幽行军时练就的直觉,事有不对必定留心!”
说着,余光扫到几人探究的眼神。
又解释道:“我想看他们用什么下作手段,所以在你们劝我放走他时并未阻止,果然啊,通凯复一死,首当其冲的就是,受他官道利益那群贪官,幕后之人选了个好鬼,通凯复这条线上岂止贪徒,还有那些,靠他夹带私货贩卖通商,才能吃上饭的贫苦百姓,这是要置我困境无法逃脱呐!”
“我大业朝廷怎容奸人操控!”
司马舟拂衣蹙眉道:“昨日抓人审理我们都是人证,通凯复与马元礼勾结通敌卖国是事实,臣几人可为殿下澄清!”
他打定主意要为长公主殿下正名。
业安清停下脚步,转身否决道:“各位还请做个旁观者为宜!”
这时候,她不需要任何人来替自己说话,那只会打破接下来的计划……
她这是有对策?后方几人不约而同想到。
范荣敬不禁问道:“既然殿下提早察觉,今还能在这与木侯爷静心下棋,是不是说明殿下已有解决方法?”
业安清淡然一笑:“我可不擅长和那群儒士打口水仗,再说真正的战场可不在今日,我得回去养好精神,免得他们辛苦搭起来的台子,没人上场对戏!”
他们不会想到,业安清到壹号书院找木思远下棋,是为调查国子寺,也不会想到,她这是将计就计,为离开都城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