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带颓废的午后。

阳光透过百叶窗淡淡地洒进来，使得办公桌面前成堆的病历蒙上了一层淡黄而朦胧的光雾。墨水用尽的钢笔在纸上留下一道追踪不到尽头的痕迹。

我坐在诊室的长椅上，凝视着那扇映出外面景色的窗。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的步伐急切，有的脚步轻快。

和我不一样，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地。

住在这里的“我”，作为患者的“我”。

没有目的地的“我”。

坐得太过久了，我该去找医生了。我站起身来，朝诊室的内部走去——穿过一道走廊，停在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医生。”

我将敲了敲门的手放下。

“是你啊…进来吧。”

强烈而模糊的感觉穿透了我的横膈膜。温柔的声音，仅仅在聆听时的一瞬，便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溺亡。

我慢慢地将手伸向前方，做出一个抓住空气的动作。手指的缝隙遮盖住了医生的身影。

她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背对我侧躺着的她坐起身来，柔顺的紫色短发被百叶窗透过的阳光渲染着。

“请稍等一下。”

她将自己的高跟鞋打理完毕，抱起一旁的笔记板向我走来。

“来。”她朝我伸出手，掌心张开，“牵着我的手。”

恰到好处的体温。纤细的手指握住了我泛冷的指尖，不轻不重。

她沉默着，而我也无话可接。我却很习惯这样的感觉，似乎从前也体验过类似的情景。

我很安心。只要和她在一起。非常地安心。

她带我来到了我的房间。是一个有着上下铺的床，上面铺着很舒适的床单。

我喜欢这里。奇怪的安心感。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因为她而安心还是因为身处这里而安心。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患何症。而我依旧在这里，没有目的。

“来做今天的测试吧。”她轻轻地嘱咐道，然后将手中的笔记板递给我。

我向下看去…那张白纸上，诡异地印着被镜像反转过的文字。

“看得明白吗？需要一些帮助吗？”她的声音依旧那么温柔。

“没问题。”

我看着非常轻松，仿佛它们就是我与生俱来的认知一样。于是我将纸上的文字复述了一遍。

“你很棒。”她把一旁的水递给我，摊开的手上摆着两枚药片。看着我吞下后，目送我登上床铺的楼梯才离开，“接下来请好好休息吧，午安。”

我被她夸奖了，我好喜欢这种心安的感觉。我盖上松软的被子，却迟迟没有入睡。诊室外面传来了争吵的声音，透过半掩的房门，我似乎看到有个高大的病人正盯着我看。

“你们这里的病人都是不正常的人！疯子！”

他正对着医生发脾气，看着她小心安抚病人的样子，我很生气却又很无奈。

对我的温柔，仅对我一人的温柔…只要和她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这份情感早已经超越了爱与喜欢，我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它。

这天，她带着我去写生。傍晚时分，我们路过山间的小路，她牵着我在一处空旷的地方停了下来。

晚风吹过，林间的枝叶沙沙作响。

“和我一起看焰火吧。”

我隐约看见面前有一个圆坑一样的形状，火焰在其中翻滚、舞蹈着。

“这里为什么会有一道坑？”

她没有回答，而是递给我两只活的乌龟。

“把它们丢进火坑里，烧掉。”

为什么要烧掉乌龟？我很好奇，却仅仅是好奇的程度。它们在我的手里爬着，爪子挠着我的手掌，有些痒。这是两条鲜活的生命。

换作从前的我，啊啊…我会是……

我到底得了什么病？才会一直在这个诊室里？

才会…

和她。啊，只要和她…哪怕只是听见她的声音，我都会被无尽的安心感所包围。

我离不开这里。

乌龟挣扎着，在翻滚的火坑里化作黑炭。它们的壳烧成了亮着火光的炭灰。

“你很棒喔。”我再一次得到了她的夸奖。

逐渐地，我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想向她确认，也只是徒劳，谁知道哪个是真实的她呢？

啊啊，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能看懂更多的文字了，只是、只是看见她的笑容，哪怕只是听见她的声音，我就觉得心脏也被牵动了。

逐渐地，她给我服的药也在增量。

我常常在想她的事，或是想我自己的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到底得了什么病呢？

这个答案很重要吗？当然不是的…

只要这份温柔…这份只对我的温柔一直存在就好了。我完全不知道失去这份依靠会变成什么样……

我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依靠的了。

只有这里。只有她。

在无数纠缠不清的现实和梦境里，我和她度过了数不清的二人时光。

我好像又做梦了。

我感到自己的眼眶溢出温热的液体，我躺在了哪里。晚风有些凉意，我的耳边隐约有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我的感官已经模糊了。周围似乎有温暖的感觉，还带着些枯枝燃烧的声音。

我看不见，视野里一片漆黑。但我能感到她在我的身边，她依旧在陪伴着我。

只要这样就够了…

也许我再也不会看见她手里那个泡着两个圆形物体的标本罐了。

那么这次…是梦还是现实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