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檀昔忙开门追了出去，黑影如同鬼魅消失得无影无踪，几盏灯笼幽幽照明，除了花草别无他物。

难道是看错了？

回到房中，收起几幅画，杜檀昔将其专门放到盒中锁住，吹灯灭烛安歇。

“杜檀昔……杜檀昔……”

远远的，似有声音飘来，不仅有说话声还有琵琶声，杜檀昔睁眼，见帘外有个黑影。

此时已是深夜，杜檀昔盯着外面人影，握住藏于枕头后的匕首，厉声质问，“你是谁？”

琵琶声消失，那人开始笑了，笑中带着哭泣，就和猫叫一样，令人毛骨悚然，杜檀昔从不信世上会有鬼，拔出匕首后悄悄掀开帘子见一抹白色背影伫立床前，女子似知道她在看，慢慢转过头，露出怀中的琵琶和半张脸。

“啊——”

帘中人在一声大喊中醒来，却见外头天色未亮，随意动了动背后早被冷汗浸湿。她心思微动，起身点燃蜡烛，从盒中把侍女画取出，果然如她所想。刚刚所梦女子的装扮和画上这些女子一模一样，但那半张脸不大相同，不过，梦中女子流露出的哀伤神色竟和这些女子如出一辙。

她们到底是谁，她为何会出现在梦中，又为何会哭泣？

看了两日的画没有头绪，杜檀昔准备把东西送回原处，远远见嘉宁来了，忙折身返回，对院里人嘱咐道：“待会有人找我，就说我在天后那。”

她四处看了看，藏进茶水间中。

嘉宁在屋里寻了一圈没见着人，问其他女史，女史说去了天后那。她小脑袋瓜子想了想，背手进屋坐下，给自己倒上水，就和自家一样。

杜檀昔见她有要等下去的样子，无奈扶额，偷偷开门侧身而出，哪知嘉宁眼尖一下子看到她，站起喊道：“檀昔姐。”

杜檀昔装没听见被赶来的嘉宁拦下，她不得不停住，假装惊讶，“郡主找我有何事？”

嘉宁微抬下颚，背手晃悠，“别紧张呀，今天我来呢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波斯公主在哪。”

“你知道？”

见她不信，嘉宁拍着胸脯，“那当然，我拿我清河崔氏崔敏之的名声当保证，不过要是我真找到了，天后是不是就会允许我当太医啊。”

绕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当太医的事上，杜檀昔不懂她为何执着于此，再三确认嘉宁没说谎后，杜檀昔前往两仪殿禀告天后，顺带提起嘉宁的想法。

天后放下奏折，不知想到什么，笑道：“嘉宁这孩子，和名医孙思邈的关门弟子孟诜学过几年医，就整天闹着要当太医，你说说哪有放着好好郡主不当非要从医的，不过如果她当真能找到，那就如了她的意吧。”

得知天后同意，嘉宁高兴得恨不得蹦三丈高，这下子父亲再也不能把她关在家里，也不用再学那些讨厌的规矩了。

吴少卿在天后的吩咐下带兵等在宫外，嘉宁却摇头，“人太多了容易打草惊蛇，就少卿和我们一起去吧，对了，换身便装。”

三人换好衣裳往东坊市去，东坊市热闹非凡，商人云集，嘉宁四处走走停停，看见稀奇东西就往前凑，不一会儿就买了好几个玩意，少卿忍不住催促，她回头道：“别急啊马上就到了，你别东张西望的，神情自然点，我可告诉你们，那波斯公主不简单，她手上有迷香。”

“迷香？”

杜檀昔疑惑，就算波斯公主真有迷香可嘉宁又怎么知道，刚准备问时，嘉宁拉着他们躲到摊位后，指着不远处道：“看，那个带黑色纱帽的就是波斯公主，对面那个戴紫色纱帽的我不知道是谁，但早上我就见两人在一起，不知道要干什么。”

他们顺着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黑袍女子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背影，着实难以辨别。

“你怎么确定那是波斯公主？”杜檀昔道。

“那日中秋宴她跳舞我坐的近，她身上香味很特别，早上我也在她身上闻到过，绝不会错。”

“那还等什么，还不赶紧追。”

少卿按耐不住冲了出去，她们只好跟上去，他走得快，两人小跑跟在后面，紫袍女子注意到情况，拉着黑袍女子的手就走，少卿紧紧跟在后面，紫袍和黑袍女子突然跑了起来。

“站住！”

哪知他这一喊，两个女子跑得更快了，借助人群的遮蔽七拐八拐竟把他们三个甩在后面一大截。

“说了别打草惊蛇非不听。”

嘉宁急得跺脚，留下一句“我去追”钻进人群，她长得小巧，几下就不见了人影。

杜檀昔和吴少卿追到东坊市出口，这里有两条岔路他们约定分头寻，没走几步杜檀昔瞥见有香囊挂树上，摘下一看是嘉宁刚刚买的东西，忙喊道：“少卿，嘉宁留了线索，他们该是往这边去了。”

把荷包收进怀中，两人继续前行又发现手链等物，再想往前时少卿拦住她，“不可，再走几步就要到鬼市了。”

杜檀昔停下脚步，望着幽静的巷口似望不到头。她常奉天后命令出宫，去最多的不过东西两坊市，而这鬼市，非常人敢去。鬼市白日不做生意，到夜晚才活跃，那里什么东西都敢卖，只要有钱。人也是鱼龙混杂，各方奇人异士、杀人越货等亡命之徒皆聚集其中，官府曾多次派人清剿都大败而归，现在只要他们不在鬼市之外犯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管。

“不行，那我们更要在她们进去之前拦下。”

两人赶到时，嘉宁和紫袍女子打了起来，黑衣女子站在一旁焦急观看，嘴里咕噜咕噜不知在说什么，转头见了他们就往鬼市跑，嘉宁被紫袍女子缠住无法脱身，眼看黑袍女子就要跑进去，少卿拾起地上石头夹在二指间往前一抛，石头正中膝盖弯，黑袍女子吃痛倒在了地上。

杜檀昔过去掀开她的头巾，果然是波斯公主。

“公主，前面危险，请随我们回驿馆。”

紫袍女子见少卿加入战局，袖子一甩，白色粉末纷纷扬扬，两人忙捂住口鼻，再抬头时紫袍女子已经不见了。

“别追了。”少卿拉住还要追上去的嘉宁，“找到公主就行。”

护送波斯公主回到驿馆后，进宫复命，天后高兴，便准了嘉宁入太医院，许太医医丞一职。

“又被天后摆了一道，说好的太医变成医丞，天后不守信用！”

杜檀昔在处理内务，听到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吓得捂住她的嘴巴，警告道：“天后宽仁，自古医丞那也是要经过层层考试选拔才能考上的，崔侍郎知道你这事吗？”

嘉宁抹掉脸上的瓜子皮正要回话，中气十足的喊声从院外传来，这声音越听越像她爹，嘉宁腾地一下站起，瓜子撒了一地，嘴里念着“完了完了”，左看右看慌慌张张钻进屏风后面。

“崔敏之，崔敏之，给老夫出来！”

崔侍郎直奔她屋里来，杜檀昔看这架势只觉头疼，不得不起身相迎，“崔侍郎，您怎么来了，快，给崔侍郎上茶。”

“不必。”

崔侍郎兀自走进屋中，看了一圈也没寻到人，转身相问，“杜女官，我那不成器的逆女躲哪去了？”

“这……”杜檀昔笑道：“许是在哪玩去了吧，又或是已经回到府中了。”

“不可能。”崔侍郎转身看到挂在墙上的戒尺，顺手拿过，瞪眼道：“待老夫寻到逆女看我不活活把她打死！”

“阿嚏——”

躲在屏风后的人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崔侍郎踏出的半只脚收了回来，杜檀昔心虚笑了笑。

他一把将人从屏风后揪出，“就知道你在这，看老夫今天不好好教训你！”

“啊！救命，檀昔姐，救我！”他说打真打，一下下落到背上，光声音听着都疼，嘉宁哀嚎不断，“爹，我错了爹！”

这板子是平日惩戒犯错宫人用的，看着轻巧打起人却疼，杜檀昔连忙把嘉宁拽出护在身后，赔笑道：“崔侍郎，有什么话说开不就好了，再怎么说她也是您的女儿，把她打坏了您也心疼啊，消消气，坐下喝一杯茶，来。”

她劝着崔侍郎坐下，倒上一杯茶，“嘉宁平日是调皮了些，可为人真诚善良，这次要不是嘉宁，我们还找不到波斯公主呢。”

崔侍郎怒气渐消，可还是无心喝茶，来的时候这事他早就听说了，本来是个高兴的事，哪知天后竟真同意让她进了太医院，想到此处气再次不打一处来，拾起板子就要打她。嘉宁四处逃窜，杜檀昔劝不住，喊其他女官进来帮忙拉架，几个女官围住侍郎苦劝，杜檀昔则劝躲在她身后的嘉宁，“我不知道你爹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再怎么说你们父女一场，还是先认个错，等侍郎情绪平复了再说别的也不迟。”

“放开，今天我非得打死这个逆女不可，免得以后死在别人手里！”

侍郎吹胡子瞪眼的，一介文人，连脖子青筋都气出来了，在杜檀昔的再三劝导下，嘉宁揪着衣摆不情不愿上前，小声道：“爹，我错了。”

一声弱弱的道歉，崔侍郎举起板子的手垂了下去，不自然咳两声，拿眼睛窥她，“你真的知错了？”

“嗯，”嘉宁点点头，小心翼翼抬眼，“但我真的很想进太医院，您放心，我一定会和老太医好好学习，绝不给您丢脸。”

崔侍郎怒气本来都消了，一听这话又举起板子，嘉宁吓得捂脸，却听沉闷一声，板子落到了地上。透过指缝，崔侍郎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在快踏出门时停下，声音疲惫，“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该做的我都做了，若哪一天……算了你好自为之吧。”

他走得极慢，背影萧瑟，嘉宁从来都没见过父亲伤心成这个样子，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忙追了出去，“爹！”

杜檀昔摇摇头，捡起戒尺挂好。

过了几日，她才记起上次借的画还未还回去，和其他女官说过后拿了对牌出宫。永乐侯府离皇宫最近，自侯爷过世，侯夫人就病到现在，这位侯夫人是心善之人，朝廷赈灾治水时总带头捐款，杜檀昔还完画折身要去看望侯夫人。

嘉宁奉父亲的命过来探望，两人半路碰到便一同去陪侯夫人说了会话。

出来后，嘉宁轻轻咦了一声，“奇怪，侯夫人明明没病，怎么要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