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时半会儿小不了,出租也没那么快到。
于是两人决定先坐在沙发上等。
张清节下意识选了苏臣对面的位置坐下。
等坐下后,才发现苏臣看着自己。
她有些奇怪,却没说什么,转头去看窗外的雨势。
雨势转为瓢泼大雨,张清节眉头忍不住皱起,心想这雨还要多久才停,忽然听到苏臣问她:“你不舒服?”
“啊?”张清节转头过来,下意识道:“没有啊。”
嘴巴回答完了,脑子里才开始理解问题。
弄清楚苏臣的问题,张清节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然而就是这幅样子让她话里的可信程度直线下降。
伴随着呼吸一重,苏臣眯眼打量起她来。
张清节心里暗骂了自己嘴快,扯起嘴角笑了笑,随即换了个含糊其辞的说法:“……额,是有一点。”
苏臣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拧着眉看她。
“到底怎么了?”
张清节在这种眼神攻势下,只能如实承认:“我生理期好像要来了。”
这下变成苏臣怔住了,他面有动容,嘴巴启合,嗫嚅半晌,最终却是哑然。
看她脸色不太对,苏臣还以为她心情不好,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他的视线落到张清节被捂着的肚子上,停留了几秒又火速移开。过了一会儿才说:“抱歉,我不知道你……”
要是知道,就不会让她冒雨送伞了。
“没关系。”张清节摇摇头,“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没感觉,出来的时候才觉得不太对劲。”
大厅涌入大量避雨的人,冲淡了两人造就的尴尬,喧闹的氛围让张清节轻松不少。
身上湿衣带来潮气,让精神欠佳的张清节终于忍不住困意,抱臂缩在一角,闭目想要休息一会儿。
至于对面的苏臣,她实在没精力应付了……
门外电闪雷鸣,雨水嚣张的往地面泼洒而下,浇出大小不一的水池。
苏臣收回视线,却发现人已经睡了。
“张清节。”
他试探叫了一声,没反应。
睡得还挺沉。
苏臣起身走近,见她整张脸有些白,人也在发抖。
睡得不太安稳。
他脱下外套盖在张清节身上,又去前台要了一杯热水回来。
他在张清节身旁落座,静静看着她。
沙发凹陷,让张清节的身体无意识往他身上歪。
苏臣坐直了身子让她靠。杯身的温度传达至手心,带了些许暖洋洋的记忆。
张清节彻底靠在他肩上,鼻尖熟悉的馨香让苏臣无端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
那时的他总会找各种理由让张清节等自己一起回家。
而张清节拒绝不成,每每顶着一张不情愿却又不得不等他的臭脸,等他放学、等他打球、等他补习、等他各种活动……
小学、初中、高中。
等的次数多了,久而久之还被他的朋友们取了个‘小跟屁虫’的外号。
想到此处,苏臣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动静惊醒了肩上的人,张清节动了一下,搭在她身上的外套滑落至腰处,苏臣伸手提起盖了回去。
这回他的动作是彻底把张清节弄醒了。她睁眼的动作无比缓慢,把苏臣替自己盖外套的动作看了个全程,都没有说话。
直到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坐直,下意识缩了缩身子。然后隔着外套,视线缓缓聚焦到苏臣脸上。
苏臣近在咫尺,两人呼吸交换。
她露出小半张脸,无知无识,无声的看苏臣。
苏臣也像是不愿打破此刻安静,一言不发,顺便把手上已经变温的热水递给她。
张清节脑子现在是重启状态,懵懵的完全没有自我意识。苏臣给她什么,她就接。
温水下肚,暖意横流,张清节眉目舒展。
开口就是一句往日的旧称呼:“苏臣哥哥。”
苏臣眼睛微张,有些意外地看过去。
张清节双手捧着杯子,话出口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额,不是!”她眼睛骤然睁大,严肃表示:“我的意思是谢谢!”
苏臣脸色稍霁,放心不少,也懒得打趣她。
逃过一劫的张清节,此刻是睡意尽消。生怕自己脑子不清醒再说出什么胡话来,她就使劲喝水。
一边提神,一边消磨时间。
直到喝完手里的整整一杯,苏臣的手机终于响了。
他立马接起,“喂?嗯,好,我们出来等你。”
挂了电话,张清节便问:“车到了吧。”
“嗯,走吧。”
两人一人一把伞走到路边等车,雨势如常,一点不给面子。
以至于伞外下大雨,伞内下小雨。让张清节半干的衣服被彻底浇了个透,再一抬眼看苏臣,他也同样狼狈。
终于上了车,张清节怕弄湿司机的车垫,都没好意思把位置坐全,全程屁股只沾了座位的边坐着。
坚.挺了半小时的车程,回到酒店的张清节脸色显而易见地变差了。
小腹坠痛难捱,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强撑着洗了澡,张清节就去卧床了,闭眼前,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还没做,但容不得她想,思绪已经彻底陷入迷糊……
苏臣同样洗漱好,从房间出来觉得肚子有点饿,想起张清节应该没吃晚饭,便走到她门外敲门问她要不要一起。
门没锁,他一敲就开了一条缝。
苏臣透过门缝往里看,发现里面黑漆漆地没开灯。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回答他的是一室安静。
苏臣看到床上的轻微的鼓起,心想她在睡觉,便拉上了门不吵她。
自己解决了晚餐,苏臣躺在床上,想着明天的酒会。想着想着就想到张清节身上。
她现在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去。
苏臣知道有些女孩子生理期会痛经,有些人不会,印象里没看过张清节痛经的样子,但她今晚的模样也不像是无碍。
思索片刻,苏臣拿出手机给她发了条消息,决定问她自己的意见。
“明晚的酒会,你能去吗?”
消息发出去半晌都没有回复,苏臣等了一会儿才想起她睡着了,应该收不到消息。没忍住笑了自己,又换成打电话过去。
可一连几通电话,她也不接,苏臣渐渐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他翻身下床,来到张清节的房间。
开灯,拉开被子,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然后看到一个如烫虾般的张清节。
“清节!”他将人扶起,发现她全身滚烫,“清节!听得见我说话吗?”
张清节意识全无地瘫在苏臣怀里,一点声息也没有。
苏臣赶紧找出温度计,又打来凉水给她额头降温,做好了基础措施后又联系前台拿药。
量好体温时,前台也正好到。她拿来一大堆退烧药,退烧贴。
“先生,这里是针对低烧的部分紧急退烧药剂。如果女士体温太高,我们会帮您叫车。”
“谢谢。”苏臣接过药,看了眼体温计的度数,38.4°,是低烧范围,松了一口气。
“辛苦了,有需要我会再联系你。”
“好的。”
前台走后,苏臣又找了几条帕子,沾湿覆在她身上。
他烧了热水,还从客厅搬了条凳子守在床边,每隔一段时间就换帕子降温。
好在她烧的不严重,半夜的时候张清节有了动静。
她声音轻哑,在寂静的房间里挤出一声低语:“……渴。”
话音落定,就有人扶起她,揽她进怀里,往她嘴里喂进温水。
一勺又一勺,张清节一连喝了许久,才找回些恍惚的意识。
当一勺新的温水递到她嘴边时,她扭头避开,随即呢喃了一句:“不要了。”
张清节扭头的动作让她鼻尖充盈着苏臣身上的味道。
两人用了酒店的同款沐浴露,张清节闻着熟悉的味道,呼吸平缓安定。
苏臣还想喂她水,见她呼吸不再燥热,安心不少。又用手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感觉正常了许多,才彻底放心。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取出几粒退烧药,摇了摇张清节,让她吃下去。
张清节睁开眼,皱着眉吐了一口浊气,有些不耐地扭开头。
苏臣固定她的脑袋,赶紧哄她吃药,“张清节,你发烧了,快吃药!”
后者被人硬塞了一粒药,下意识想吐出来。但耳边却听到有人警告自己,“不许吐!咽下去!”
然后她就真的没吐,迷迷糊糊含着药听指令做吞咽动作,但苏臣显然高估了此时的张清节,以至于一颗药在她嘴里起起伏伏,最后竟然卡在喉咙口,勾得张清节呕了起来。
张清节趴在床沿咳出了药片,苏臣半跪在一旁替她拍背顺气。
经此一遭苏臣也不强逼她吃药了,随便喂了几勺退烧糖浆作罢。
糖浆齁甜,苏臣又喂了水稀释。
终于等到苏臣将人放下,准备在床边小眯一会儿的时候。
张清节忽然睁眼了。
房间的大灯已经关了,只开了床头的暖光小灯。
张清节躺在灯光下,睫毛的阴影掩盖了她恍惚失神的目光,倒有些朦胧缱绻。
她半张脸躲在被子里,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稍不注意就听不到。
她的语气有些意外。
“你……回来了?”
苏臣抬眼,见她恍惚的样子,心知她此刻的懵懂,不予回应。
没得到回应的张清节有些气馁,随后不知想到什么。又打起精神,用轻快的语气,小声说:“……上次我说错了,其实,外国的月亮也不是很圆。”
苏臣一愣,几个闪回间想起少年时的一段对话。
那时正值中秋,他高中结束补课出来,就看到张清节抱着一块月饼啃在等自己。
他二话不说走过去就掰了半块吃下,引得她一阵不满。
两人走在路上的时候,还下起了雨。
不巧他们都没带伞,只能站在路边的便利店躲雨。
他还记得,张清节一边扭衣服上的水,一边低声抱怨道:“好歹也是中秋,吃不到整个月饼就算了,竟然还下雨,连圆圆的月亮都看不到。”
苏臣笑她没常识:“不下雨你也看不到。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你不知道?”
此时的张清节正处在极度自尊极度要面子的时候,二话不说就杠他:“我同学说了,国外的月亮,十五也是圆的。”生怕苏臣不信,还拿出聊天记录给他看。
眼见‘证据确凿’,苏臣辩无可辩,笑了笑,不予置否。
……
后来苏臣出国,正巧赶上一个无雨的中秋。
他拍一张正值十五的,不算圆满的月亮照片发给她。
留言问:“圆吗?”
过了很久,收到了她一句嘴硬的答复。
“圆!”
为了纪念张清节此番死鸭子嘴硬的行为,苏臣特意把那张月亮照片放大局部当做社交头像,然后顶着那个放大的暖光色块,一用就是多年。
*
苏臣看着张清节,眼神悸动柔和。
本以为留在记忆深处某些难以重温的过往,没想到因为她一句迟来的‘真心答案’,此刻竟骤然全篇浮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