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首府星，孟玉就先去下榻的酒店了。

从客户的口风来看，这单星球租赁生意，没什么问题应该就能在近期成交了。

交易成功后，洛戈会抽取一年的租金作为中介费。

但这次她难得没为赚钱开心，连送走客人的笑容，都是专业素养的肌肉记忆。

上次机甲比赛之后，她约顾染在T-7星简单聊了一下。

顾染也是第一次见这张照片，对这照片上的女人更是毫无印象，只是一瞬间，两个人都有了共同的猜测：洛戈她该不会是顾染的姑姑吧？

“不对。”顾染说：“你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沉吟片刻，顾染又想起一件事：“如果，照片上的人真的是爷爷上学时的，同学。”她斟酌了字眼，用了这样的表达。

“没道理他见到你的时候，没有反应。”

洛戈回忆起葬礼的场景，自己一直窝在房间里不敢出来，只有仪式当天才裹了一身黑，在队伍中露了个头。

这么说来，除了自己周围的几个人，其他人可能根本没见过自己，更别说顾染的爷爷。

“怪不得爸爸要把你带回家，如果他误以为你是爷爷的私生女，出于家族脸面，当成自己的私生女反而更好听点。”顾染想了想：“可问题就是，你不是。”

为了快速出结果，顾不时当时只简单做了基因片段检测。毕竟这张脸，看起来很有说服力。

有基因片段的话，洛戈的价值会更大些。

洛戈迟疑了一下说：“你认为，顾老爷子知道这件事么？”

顾染沉默了。

半晌后才开口：“爸爸去世后，他对我很照顾。”

“我觉得老年丧子，爷爷他承受的痛苦不会少。”

顾染用似是而非的话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她不愿相信，爷爷会和爸爸的死有关系。

洛戈却不这么认为，但她并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顾染，但如果我们想继续调查下去的话，还是先别和顾老爷子说，你觉得呢？”

顾染虽然情感上依赖自己的亲人，但理智上也很赞同，不知不觉中，她把洛戈当成了自己的亲密战友。

出于对弟弟保护的心理，很多事情她都没向顾桐细说，此时却告诉了洛戈：“父亲最后一次出差，就是来T-7星。我收到的消息是他遇到了星盗，在混乱中不幸身亡。”

“我一直以为他是在从T-7星返程的路上遇害，因为行程记录上他确实登陆了这颗星，并停留了几天。”

“可我这次过来才发现，他遇害的航段，不是回T-5的，反而是去S星系的。”顾染继续说：“有什么事改变了他的行程，让他不得不要去S星系一趟。”

“而在需要跨越虫洞的长途旅行中，他才遇到了星盗。”

洛戈想起顾不时的私人飞船，无论是安保还是私密性，都不是公共飞船能比得了的，怎么会遇到星盗呢？

比如上次她带郑樊去看球，遇到的星盗是提前伪装成乘客上车的。

“星盗...能进入顾先生的私人飞船？”洛戈问。

顾染脸色肃穆：“据说是飞船上新招聘的厨师里应外合，厨师第一时间就被逮捕了，却突发基因病死在了狱中。”

“更多细节，还要挖下去才知道。”

“注意安全。”洛戈忍不住说。

...

到了这一步，洛戈并不想把程墨卷进来。

如果连顾不时都会因此遇害的话，如果真查到了什么，自己这种小人物没道理能躲过去。

自己把他当成朋友，没想过要让朋友陷入麻烦中。

所以洛戈在回程的飞船上，一直躲着程墨，哪怕是蒋奇这种脑子都能看出她的魂不守舍，她仍然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最近工作辛苦熬夜太多。

直到她趁虫洞刚结束、人少的时候去休息室找营养液，结果被正好堵住。

“为了躲我，就只吃这个？”程墨凑近洛戈，把她抵在船舱与休息区连接的拐角处。

洛戈后背贴着冰凉的金属墙壁，右侧正好是圆形的窗户，外面是无垠的星域。

但她暂时没心情欣赏这个，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程墨的场景——被他拉近房间，也是这样被抵在门上，等待外面星盗的声音消失。

程墨低头注视着洛戈，似乎不听到满意的答案就不会放她走。

具有侵略性的压迫气息正肆无忌惮地在他的周身释放，不知为何，这样略带陌生的程墨让洛戈有点紧张。

“我，我没有躲你。”她吞咽了口水，轻轻说。

“我知道你赛后找了顾染，我看到了。”程墨说：“我只是想提醒你，盯着你们的可不止我一个。”

洛戈眨眨眼睛，平复怦怦直跳的心：“我知道了，谢谢你。”

程墨用右手撑住船舱臂，把洛戈圈在更小的空间里：“所以为什么躲着我？”

洛戈慌乱地垂下头，想避免说谎时眼睛露馅：“我觉得，这是我的私事。”

“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身世，是吗？”程墨变本加厉，凑近洛戈说：“不过我最爱解谜。”

洛戈抬起头，支支吾吾地说：“我觉得，有好奇心，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有好奇心很危险。”她看着不为所动的程墨，补充了一句。

“因为顾不时吗？”程墨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他笃定地说：“你不想让我卷进来，所以偷偷去找了顾染是吗？”

洛戈只好和盘托出：“是的，我觉得很危险。”

“如果顾不时的死不是意外，那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岂不是更危险。”

程墨在洛戈的耳边发出好听的醇厚的低沉轻笑，他慢吞吞说：“谁告诉你我是小人物了。”

他人生的前二十多年都在努力想想摆脱那个身份，却没想到有一天，为了给眼前女孩信心，又急不可耐地想钻回这个桎梏中。

他看到洛戈耳朵尖冒出的红色，忍不住靠得更近：“洛戈，你进度最好再快点，要不然我就会忍不住给你剧透了。”

“到时候算你又输一次，嗯？”

明明是人命关天的严肃事情，程墨却把气氛搞得绮丽无比，让洛戈大脑宕机，几乎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程墨接着说：“况且，你作为当事人能一直活着，就说明你有活着的必要。从这个角度来说，你比其他人都更安全。”

这话倒是有道理，洛戈若有所思。

程墨倒是很不满眼前的人走神，他强迫洛戈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搞不好顾染的委托都会找到我头上，别担心。”

“你的题目是我。”

...

想到那天的情景，洛戈到现在还觉得晕乎乎地。

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想起来了。有人经过，程墨放开了她，丢掉了她手里的营养液，拉着她去餐厅吃饭。

然后她就继续晕乎乎地回房间了。

洛戈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个人从脑袋中晃出去。

“老板，你怎么了？是不是脑袋进虫子了？”蒋奇大献殷勤，就是话说得不咋地：“我就说垃圾星很脏的，搞不好会得病，你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啊？”

洛戈被蒋奇拉回现实，看到自己的这家中介门店，才觉得踩在了地面上。

她结果蒋奇为她准备的小吃盘，坐在沙发上纠结要不要把王姐告诉她的事情和程墨说。

毕竟他这么专业，没道理不用。

就在这时，她又想起了程墨拜托她要买的D297星。

从T-7星一回来，洛戈就接到了新客户孟玉，一来一回，又把这件事忘了。

她重新看起88整理好的，关于D297星和D星系上驻扎的帝国第三军团的资料。

蓝眼睛的兰利德家族...看着帝国第三军团团长欧文兰利德的资料，一张他年轻时在军校的证件照吸引了洛戈的注意。

她突然想到程墨那句几乎是明示的话。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洛戈脑海成形，她继续翻下去，却没有更多能够佐证的信息。

洛戈：“88，把兰利德家族的详细资料找找我。”

过了一会，88发来了一份新的，但看起来，也没多多少。

88能抓取到的，也全是星网公开信息。

它来到洛戈身边，有点委屈地为自己辩解：“兰利德家族是帝国绵延很久的知名家族，但很多资料都垒起了厚厚的防火墙，88进不去。”

洛戈点点头，再次在为数不多的信息里寻找蛛丝马迹。

终于在一则新闻报道中，看到了欧文兰利德的夫人，温婉而古典的中式长相，像一朵在午夜绽放的昙花，有一种脆弱短暂的美丽。

美人薄命，她在八年前因病去世。

报道中暗搓搓地说：也许这就是娶一位没有经过基因筛选的太太的坏处。

在大家族中，极少会出现成员因病去世的新闻，那些“劣质基因”，早早就在一代代筛选中被剔除了。

这位欧文兰利德的太太，姓程，二十八年前，为欧文生下了一个携带兰利德家族基因片段的、健康的儿子。

洛戈顺藤摸瓜，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程墨为了让自己解出自己这道题，实在给出了太多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