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伦是这里最好的机甲维修师。

当然，是因为这里只有他一个机甲维修师。

闻宴死记硬背下来的维修技术化作数据输入星网，他看不懂术语，但瓦伦能看懂。

《高阶机甲维修原理》的第七章记录着详细的感知系统故障处理方法，瓦伦当即扔了他那本破破烂烂的中级机修书，照着新书，热火朝天地维修起来。

“这本书不愧是时逢前辈写的！”

闻宴愣了一下。

他记得这个名字，这是时月的父亲。

在图书馆找到的这本书时，时月凑上来看了一眼，轻轻啊了一声，说，这是他父亲的书。

闻宴很惊奇这个缘分，他说，那我把书带回去，这样就有更多的人看到你父亲的书啦。

时月说，好。

来到遗忘星域后，闻宴有猜测过，这里就是当年迁移过来的联邦。

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也过了一千年。

原来一千年过去，他们还记得。

闻宴看了一眼身后沉默的一架架机甲，突然问：“这些机甲，我能借走一架吗？”

瓦伦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说什么借，你随便开。”

伊莱也忙说：“是啊，您帮了我们这么多，如果您需要机甲便直接开走吧。”

这些机甲本就是无主之物，暂时重建事务组征收。他们挑了几十台破损不严重的机甲，编成巡逻队，轮流抵御虫族的袭击。其他的便停在这里，等着瓦伦一台台修好。

不过瓦伦的技术实在算不上高明，再加上星网功能上了锁，事务组估算过，大概三十年，所有的机甲才能维修完毕。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时间可以打个三折了。

闻宴在机甲群里穿梭，东瞅瞅西瞅瞅，然后一抬眼，看中了最里面的那台。

这是台通体黑色的机甲，电子纹路隐隐闪着红光，张扬又恣意。

“我要这台！”

瓦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乐了：“可以啊，一眼就瞅中最强的了，可惜也是损耗最严重的，只要你能修好，送你了。”

……

星网论坛，遗落星域版面，实时热帖。

【我想跟npc谈恋爱！】

[如题，我对游戏里的npc一见钟情了！他长得特别好看，笑起来又乖又可爱，性格也特别特别好，我觉得我坠入爱河了。真诚发问，我该怎么和他谈恋爱？]

1L：【又疯了一个，抬下去。】

3L：【星途的审核很严格的，“禁止任何不道德、不文明、不合理的言论及行为”——请所有玩家把这项规则吸烟刻肺。】

9L：【有多好看？发张截图看看。】

13L：【楼主想想就算了，别真的做了什么啊，骚扰游戏角色而封号的玩家不在少数。】

17L：【人和纸片人是没有好结果的！】

沧海渡：【发照片？不发不发，不给你们看。】

沧海渡：【放心，我不越界，我还没谈过恋爱呢，我很纯情的。】

沧海渡：【想和跟纸片人谈恋爱怎么啦？你们扪心自问，自己就没想跟纸片人谈过恋爱吗？】

39L：【坏了，楼主最后一个问题真的把我问住了！】

43L：【功业未定何以家为！遗忘星域修好了吗你们就想着谈恋爱了？】

57L：【就是就是，这明明是一个主打基建的游戏，谈恋爱去乙游啊。】

63L：【等等，这什么时候变成基建游戏了？虽然我们玩家都在搞基建和实时战略，但这好像是一个陪伴型、开放世界、超高自由度的游戏？】

沧海渡：【既然说了“超高自由度”，所以恋爱系统也是可以有的对吧！】

沧海渡：【他不是和玩家绑定的某个游戏角色，他是一个自由的NPC，所以我和他是有可能的。】

沧海渡：【第一次见面，他就徒手捏爆了虫族的脑壳，还对我笑；第二次见面，他记得我的名字，跟我说下午好，还对我笑；第三次见面，他又喊了我的名字，跟我说早上好，还对我笑……】

99L：【……】

108L：【……】

127L：【发现盲点，“徒手捏爆了虫族的脑壳”，前几天是不是也有一个热帖提到了这个？】

135L：【有的有的，这个帖子现在还在热门挂着呢，好多人都在讨论。链接我贴在下面了。】

150L：【这说的不会是同一个NPC吧？】

153L：【查了下游戏id，这两个帖主在同一个星球上，联邦I星的玩家数量很少，所以他们俩应该认识，并且一起碰到了这个npc。】

167L：【这么说，真的有可能像“一览众山小”说的一样，他们碰见游戏关键npc了？】

174L：【隔壁帖子还在热切讨论中，大部分人都倾向于相信，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星球主控室的星网锁好像也有所松动了。】

178L：【那我们去隔壁贴聊吧，那边大佬多！】

198L：【走走走，隔壁楼主好像又贴新证据了！】

沧海渡：【我回来了，刚刚在游戏里帮阿宴递了根螺丝钉，他说谢谢，然后又对我笑了。】

沧海渡：【？人呢？】

许灼，许氏集团二少爷，前无业游民，现公司社畜。

他被他的董事长爸爸安排从基层做起，每天勤勤恳恳打卡，老老实实上班，偷偷摸摸摸鱼。

他在星途游戏论坛冲浪，时不时把有趣的帖子发给好友。

另一边，程行之颇为无语地看着信息里接二连三跳出来的视频和帖子。

这些足以证明许灼根本没好好上班。程行之想了想，录了个屏，打算以后当证据，方便用来威胁许灼。

程行之：【又在摸鱼？工作还顺利吗？】

许灼：【还行吧，不过同事都知道我爸是董事长，对我挺照顾。】

有的同事还开玩笑，喊他小许总。

许灼就奇怪了，程行之的员工都喊他程总，而他被喊为小许总，莫名就感觉低了一辈。

现在他已经看开了，他的哥哥许真去追求导演梦想，他不得不继承家业了。为了不低程行之一辈，他有必要早日把“小许总”进化成“许总”。

程行之笑了：【那许总您还在工作期间摸鱼？】

许灼：【咳，从明天起，我一定不摸鱼！】

许灼：【你看我给你发的帖子了吗？】

程行之：【你说角色把自己扔在墓室那个？还是小猫修电脑那个？还是想跟npc谈恋爱那个？】

许灼：【不觉得都很有意思吗？】

程行之：【是挺有意思。】

许灼：【是吧是吧！对了，你好像都不怎么聊你的角色？】

程行之：【他跑出去玩了，总是不在家。】

许灼：【？你这个语气好像在养孩子？】

程行之：【？】

……

秦燃不太敢打开游戏。

前几天的联考成绩出来了，秦燃等到放学后，人都走光了，才站到公告栏下，借着将熄的路灯微光，寻找自己的名字。

又进步了。

他嘴角扯了扯，然后视线不可抑制地往上移，看到了永远高举榜首的那个名字。

“秦语冰又是第一？你到底为什么考不过他！你为什么不争气！”妈妈歇斯底里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秦燃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原本因为成绩进步的那一点快乐也消失了。

他慢慢往校外走。

校门口的人并未走净，秦燃一眼就看到亮着车灯的豪车。

车门口，穿着考究的男人正在对他的儿子笑着说些什么，然后两人一起上车。

那是他血缘上的父亲，和同父异母的哥哥。

秦燃感觉心口被什么东西攫住了，熟悉的孤寂感又一次笼罩了他。

他靠在墙上，额发垂落，遮住眼睛，听一阵汽车的轰鸣过去。

然后，他打开了游戏。

游戏里的少年抬起头，对他说：“晚上好。”

秦燃说；“晚上好。”

闻宴本来很高兴秦燃终于来找他了，但是他突然意识到了秦燃的不对劲，担心起来：“你在哪？你那边好像很昏暗。”

要是往日，秦燃一定能察觉话里透露的另一个信息：不过是一个游戏，阿宴为什么能感受到他周围的环境？

但他现在实在没心情留意这个。

他只想找人聊聊天，把那些深埋于心的话全都说出来。

但他把认识的人都想了一遍，发现只能说给阿宴听。

闻宴轻轻道：“你说，我在听。”

秦燃本以为很难说出口，但第一个词说出来，后面的话就容易多了。

他说他和妈妈相依为命，妈妈过得很辛苦，所以他从小就听她的话。

妈妈不喜欢他活泼爱动，他就变得安静乖巧；妈妈希望他成绩好，他就好好上课；妈妈坚持要给他报高昂的兴趣班，他就咬着牙学那些不感兴趣的钢琴和美术。

上高中时，明明最合适的高中是七高，可他妈妈非要把他送进离家极远的帝都星一高，为此她卖掉了房子，租了帝高周边的老房子陪读。

帝都星一高是天才云集的重点学校，秦燃成绩不错，可在里面就只是中上游。

不过这个成绩，想考他向往的帝国军校已经足够了。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把梦想跟妈妈说的时候，却得到了完全意料不到的回应。

“我不许你考什么军校！你要和他考同一所大学！你要比他更优秀才行！！！”那天妈妈摔碎了他偷偷藏起的机甲模型，痛心切齿地喊，“明明我拼了命的培养你，你为什么还是不如他？！”

在秦燃猛然睁大的瞳孔中，他的妈妈说出了险些让他崩溃的真相。

原来那个家境优渥的全校第一是他的哥哥啊。

同父异母。

他的生父抛弃了他的妈妈，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

可笑的是，他们的孩子秦语冰甚至比他还大几个月。

在他的妈妈以为她和启仁集团的大少爷秦轩是真心相爱的时候，其实秦轩早就和未婚妻订婚了。

毫无疑问，他的妈妈爱他。

也毫无疑问，他的妈妈一直把他按照秦语冰培养。

秦语冰安静乖巧、秦语冰成绩优异、秦语冰喜欢钢琴和美术……

他妈妈把一切心血都倾注他身上，就是想让他胜过秦语冰。

就连名字也是如此。

秦燃不甘心，他不是谁人的影子，他要反抗，故意和妈妈对着干。

他开始不听课、骂人、打架，成绩一落千丈，屡屡受到处分，最严重的时候，退学警告发到了他妈妈面前。

看着妈妈的眼神，那一瞬间他心中充满报复的快感。

后来他才知道，妈妈一直有很严重的心脏病。

常年的辛劳让她早已熬尽骨血，但她死之前依旧偏执不甘，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

然而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秦燃便一厢情愿地以为，她想说的是，儿时她接他放学时，牵着他的手走过菜市场。

“阿燃晚饭想吃什么呀？”

记忆回笼，秦燃自嘲地笑笑。

妈妈去世近一年了，原来他这么想她。

他现在的状态说不上坏说不上好，这样的他也许才是真正的他吧，烂人一个，把日子混过去算了。

但他内心真的这样想吗？

秦燃不知道。

闻宴一直在听他语无伦次的叙述，一双眼睛始终静静地、关切地望着他。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像是这夜间温柔的风。

现在说完了，秦燃反而感觉有些不自在了。

他刚想说些什么调节气氛，却听见闻宴说。

“你回头看看。”

秦燃便把画面里的角度调过去。

他骤然屏住了呼吸。

面前伫立着一台通体黑色的机甲，电子纹路隐隐闪着红光，张扬又恣意，像燃烧的火焰。

闻宴说：“机甲，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