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微云果然还是知道了。
白昭闻言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她迅速伸手遮住发烫的脸，义正词严道：“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步微云挑了挑眉，拖长了声音：“我明白了。”
白昭转过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步微云。
步微云也没难为她，轻笑一声就再次阖上了眼睛。
白昭不好意思继续和她搭话，干脆跑去看秋娘看书。秋娘没听到那俩人说话，只见白昭看了步微云一会后就面红耳赤地躲开，忍不住叹了口气：“云姬好狡猾。”
白昭心道确实狡猾，她以为她已经足够谨慎了，结果还是被步微云发现了端倪。
“真的好狡猾，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
步微云睁开眼睛，懒洋洋地提醒白昭：“我暗示过少君了，但少君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什么时候？”
“少君怀疑我的时候。”
白昭心道步微云说了等于没说，大部分时间她对步微云都是持怀疑态度。思考良久，未果，只得继续问道：“大人可不可以明示。”
“是影子。”步微云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扣了两下桌面，“对那只猫产生怀疑之后，我就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比如少君和猫都有两个影子。”
白昭睁大了双眼，万万没想到问题会出在这里。她眨巴眨巴眼，难以置信道：“大人居然连猫都怀疑？”
步微云不置可否，只笑眯眯道：“狡猾之人怀疑什么都是合理的。”
那天晚上，白昭一夜未眠。
脑子里循环播放前几世千奇百怪的死法。她眼睛闭得越紧，脑子里出现的那些画面就越清晰。
步微云也一夜未眠。
她侧耳听着暗处鳞片摩擦的声响，突然对云姬记忆中那个存在感极低的冬娘有了些其他的猜测。
说不上来是谁先叹了一口气，步微云起身重新点起烛火，很坦率地告诉白昭她睡不着想出去逛逛。
白昭回想起第一天糟糕的外出经历，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楼里有古怪，一般人出去之后好像就进不来了。大人那天出去之后，是怎么找到回来的路的？”
“不需要找，云姬本就是楼里人，不管我晚上去哪里，太阳升起来之后不久我都会出现在楼梯口。”
白昭点点头，因为白猫也是如此，不管前一天晚上睡在哪里，第二天早上都会出现在屋檐上。
步微云站在窗口准备往下跳的时候突然想起些什么，她回头看向抱着枕头准备翻身继续睡的白昭：“少君现在情况特殊，要一起去吗？”
白昭艰难地想起自己现在的倒霉体质，连忙爬起来换衣服，生怕步微云离开之后房间里就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刚一落地，白昭就想起一件事。
明天太阳升起来之后，步微云能回去，但她回不去。
她怎么就一个上头跟步微云跳窗子出来了。
步微云走了一段没见白昭跟上来，招了招手示意白昭走快一些：“我们得趁银迢台守卫换班之前从密道偷偷溜进去。”
白昭快走几步跟上了步微云：“大人就不怕我知道这些事情后反过来对付大人吗？”
“这些密道已经被我处理掉了，守卫换班的漏洞也被我堵住了，少君可能得想其他的办法。”步微云迟疑了一会，还是理直气壮道，“毕竟不能让银迢台再出一个像我一样爱钻规则漏洞的继承人。”
这厮自己上位之后直接堵死了其他人的路。
白昭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夸步微云敬业，她果断跳过这个话题：“大人这次还是去看望故人吗？”
步微云的表情很奇怪，满眼都写着她这个时候还没出生能有什么故人：“我上次去银迢台是因为银迢台史册上关于这段时间的记载有六个月的空白，我过去找答案。”
“史册出现六个月的空白很正常啊。”
“不可能，银迢台的史官连大祭司吃饭睡觉都记，怎么可能漏掉这么长一段时间。”
白昭终于知道为什么银迢台的大祭司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假人了，大祭司居然连吃饭睡觉都有专人记录。见白昭一直盯着她看，步微云咳嗽一声：“在继任前我辟谷了，并且养成了子时睡卯时起的习惯。”
前世步微云也是大祭司，她的生活作息直接顺延了前任祭司的作息，戌时睡辰时起，远没有眼前这位离谱。
白昭情真意切地感慨道：“大人如此勤奋克己，让以后的继任者情何以堪啊。”
“愿后世继任者都不要碰上不管事的左祭司。”步微云半真半假地调侃了一句，继续道，“我在路离宗的史册里找到了一些间接描述，发现这段历史和路离宗豢养的一条即将化龙的银鱼有关。”
“是那个被锁在偏殿柱子上的女子吗？”
步微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这才平静地继续道：“那女子脖颈及耳后的皮肤都覆有银色的鳞片，指甲上隐约可见妖纹，确是银鱼无疑。传闻路离宗宗主阳寿将尽时寻了一条银鱼为自己换肉身。苦于路离宗没有合适的关押场所，路离宗给银迢台施压暂时借用了偏殿，因为松岚帝君飞升前曾在银迢台偏殿留下一道屏蔽法术和妖力的阵法。”
“为获得最完整的龙身，路离宗在那银鱼渡过化龙的天劫后立刻剥离了她的神魂。但龙属于半神之列，与天音帝君同族，神魂刚剥离出来就天降神罚，直接劈碎了路离宗宗主的金丹。”
白昭隐隐约约察觉出几分不对，如果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步微云根本没必要说得如此详细。她紧紧地盯着步微云，生怕错过一个字或者一个表情。
“那个神魂的转世就是顾酩照，前世南嵩君欠了银鱼的因，所以今生慕思尘需要还顾酩照一个果，而你现在改变了这个因果。”
几乎是一瞬间，白昭就明白了步微云的意思，但那句话却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循环播放，时刻提醒她因为不知内情闯了多大祸。
电光火石间，白昭突然记起佛子说的那句“昨日因，今日果”。当初她只当佛子指的是她和步微云，结果佛子指的是慕思尘和顾酩照。想到这里，白昭不由得寒毛竖起，她茫然无措地盯着步微云看，真心实意因为这份沉重的因果而生出恐惧。
步微云的语气放缓了些，她慢慢将白昭从恐惧的情绪中解救出来，耐心等白昭缓过来，确认她已经完全接受那件事后，才轻声细语地继续道：“我们得想办法先从境中出去。”
突然得知幕后真相，在整理好心情想出对策之前，白昭根本没有脸面出去见顾酩照，此刻她甚至有些感谢那个迟迟完成不了的要求。
步微云看穿了她的内心想法，幽幽地叹了口气：“从入境开始，我们一直都在重复同一天。”
“这就是我说这个境在篡改我们记忆的原因，它在通过这种方式代替时间的更迭和流逝。”
白昭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无法接受这些事情。她迅速地重复了一遍步微云的话，只觉得喉中堵了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好不容易顺过气，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步微云，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步微云道：“楼中人会在某个特定的时辰出现在特定的位置，窗外的景象每天都一模一样，连云的位置都没有发生变化。”
白昭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她看向步微云，打算在事情更严重之前想办法挽救一下：“大人，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去银迢台的偏殿。”
“我们这次去主殿看看境主。”
“麻烦大人说句敬辞，我头顶已经开始闪雷光了。”
步微云抬头看了看白昭头顶那团乌云，从善如流地改口：“我们这次去主殿拜访一下境主。”
头顶乌云散去，白昭这才松了口气：“大人上次不是已经见过南嵩君了吗？”
步微云蹙了蹙眉：“给我挡剑那个……那位南嵩君身上并没有帝君的气息，他只是南嵩君的记忆体，和春娘差不多。”
白昭的脸色一瞬苍白：“啊？”
她奇怪地看了白昭一眼，似乎在奇怪白昭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情：“入境之后，脑海里就会自动出现境主的要求和境主的位置。”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荒诞而离谱，超出了白昭的理解范围。如果眼睛看到的一切都不能称之为真实，那什么才能称为真正的真实呢？
她的脑海里根本没有出现境主的要求和境主的位置，所以她一直试图完成的根本就是南嵩君的要求。
白昭突然觉得嘲讽又悲哀，只觉得原本简单的境正在以一种她难以理解的方式一层层揭开它的面纱，露出古怪荒诞的内核。她终于知道白微入境后究竟遇上了什么，千辛万苦渡过一场虚假的劫难，结果却连真正的境主都没见到。帝君设立此境，可能根本不是为了拯救，而是为了筛选，筛选出合适的具有天音血脉的棋子。此刻她终于明白佛子之前劝她到此为止的用意，他说早知结果，原来是这种早知结果。
她告诉步微云自己并没有收到这种指引，步微云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她皱紧眉头，神情凝重道：“上一个入境的是我兄长，他出去后不久，天音寺就通知楚氏准备第二次入境。”
所以这根本就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天音血脉的一次筛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