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冷血无情，第二世的步微云排第二，没人能排第一。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正道人物，周身气质却宛若修罗。如果说第一世修无情道的步微云只是毫无人情味，那第二世的步微云简直像个没有情感的傀儡人，木偶一般机械地遵循既定规则。

白昭和她并没有几分交集，仅有的几次接触，都在她手上吃了大亏。因为没有情感，所以毫无顾虑，说话做事从来不给别人留后路。后来生了几分痴念，竟是直接朝着入魔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

因为第一世和步微云结为道侣留下的心理阴影，第二世白昭几乎是躲着步微云跑，所以她对这些事情了解得并不是很清楚。

唯一的了解途径是同门师兄楚齐，但那一世楚齐和她的关系不过点头之交，自然不会刻意在她面前提起步微云。

想到这里，白昭不由得暗恨自己当年躲着步微云的行为，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当年我就不蹚那趟浑水了。”

步微云也叹了一口气：“我怎么就没想到让南烟落做假道侣的办法呢？”她注意到白昭的措辞，却没打算细问，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白昭的心情颇为微妙，类似于自己抛了一个饵，但想钓的鱼却不肯上钩。她不相信步微云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但步微云就是狡猾地转移了话题。像之前很多次一样，每次谈论到未来的话题，步微云都会很快转移话题，就好像真的对未来心怀敬畏。

不想再给步微云继续逃避的机会，她定定地望着步微云，直截了当道：“我有一些事情一直想告诉大人。”

她想让步微云避开前几世的死局，意识到这一点的步微云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白昭突然有了一个不靠谱的猜测，步微云前几世的死局不会是她自己搞出来的吧。

“我有一件一直想做的事情，早知结果可能会让我心生畏惧。”

似乎是看穿了白昭的想法，步微云垂下眼帘，正色道：“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容易被限制住视野，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随机应变。”她抬起眼睛，盯着白昭，一针见血道：“少君早知命运走向，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了吗？”

白昭一怔，随后坦诚地摇摇头。如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她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也不会遇上现在的步微云。

自不断往生以来，她的精神就处在一种随时可能会崩溃的惶恐中，像惊弓之鸟一般，她不愿意沿着之前走过的路去找生机，也不愿意再去相信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她一遍遍走着之前未曾走过的道路，然后触发一个个从未设想过的死局。

但步微云不一样，她没有重生，每一世都在重复着相同的死局，熬过去了成功证道，熬不过去死无全尸。

白昭突然一阵心梗，僵硬地转向步微云，眼前一黑。她现在算是确定了，步微云的死局真的就是自己作出来的。

她这边正心梗着，步微云那边却诚恳地给出祝福：“那便祝少君早日得偿所愿好了。”

不得不说，步微云得罪人是有一手的。

白昭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帮步微云一把，结果却是这么个结果，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咬牙切齿道：“那我可真是谢谢大人。”

已经达到了目的，步微云自然不会继续刺激白昭。她安静地看着白昭，神情专注而诚恳。

白昭压抑着怒气：“大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

“为了证明我不是银迢台出的第一个疯子。”步微云换了个说法诚恳地回答了白昭的问题，语气温和到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晚吃了什么。

白昭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她总觉得步微云接下来又会说些离经叛道的话。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步微云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没有露出震惊以外的表情之后，才继续道：“我觉得现在的银迢台就像一个巨大的黄金牢笼，外表华美，内里腐烂。外面的人只见其华美的外表，看不见它腐朽的本质。银迢台的弟子则是这样一个华美牢笼中的囚徒，或自愿或被迫为了那点可笑的荣光被这看不见的牢笼囚禁。好可笑，为实现公平与正义而建立的银迢台，逐渐演变成了一个充斥着鲜血和野心的牢笼。”

听到此处，白昭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她试图打断步微云：“大人，别说了，再说天雷就要来劈我了。”

步微云轻笑一声，轻声细语地安慰她：“不会的，帝君做不出敢做不敢认的事情。”

白昭：“……”

完了，看来是和楚君的黑历史有关，被劈的预感更强烈了。

“楚君那一代，银迢台一连出了十几个丹道天才，银迢台的野心也随之膨胀到了顶峰。为了所谓的长久繁荣，银迢台在这些人身上种下子蛊，让他们彼此争斗好选出最合适的继任人。楚君之前发现了这个问题，他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直接屠杀了银迢台所有被种下子蛊的弟子。而我现在发现了同样的问题……”她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只笑眯眯地看着惊慌失措的白昭，像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白昭：“……”这些事应该也不是能拿出来乱讲的吧，你是真不怕楚君突降天雷劈死你这个孝子贤孙啊。

白昭坐立难安，总觉得头顶下一秒就要出现阴云。要不是场合不对，白昭简直想掐着步微云的脖子质问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艰难地移开视线，突然觉得之前认定步微云是个正派人物的自己无比愚蠢：“大人应该不至于想拿宗门祭天吧。”

步微云摇了摇头，没等白昭松一口气，她就笑眯眯道：“我只想让它表里如一。”

白昭：？

步微云又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可以理解为变革，也可以理解为毁灭。白昭不想再去纠结她的想法究竟是哪一个，一股头皮发麻的感觉突然笼罩住了她。

好消息是，步微云不是在自寻死路。

坏消息是，步微云搞这个还不如去自寻死路。

白昭木着脸看向步微云，把听到的事情抛掷脑后，绝望地思考话题究竟为什么会歪到这里。

步微云成功混过了话题，她盯着若有所思的白昭，缓慢地眨了眨绛紫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想：“事情也不全像帝君所说的那么糟糕，至少白昭看起来并不知道我的死局和她有关。”

想到这里，她又重新靠了回去，懒洋洋地把话题重新拉回了那三个道侣身上：“比起一见钟情的道侣，他们更像是为了掩盖某个致命弱点而被人为创造出来随时可以改变的弱点。”她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自然不介意给白昭解惑。

三个号称是一见钟情的道侣都在结契当天离奇身亡，白昭也觉得此事颇有蹊跷。她看着步微云，想听听她会给出什么分析。

“陆氏对外宣称陆筠是长女，实则他是陆氏长子。步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族长要么没有道侣，要么有一个出身陆氏的道侣。陆氏是步氏的附属家族，两家的族长是用捆绑的方式选出来的。所以为了迎合楚姜女扮男装的身份，陆氏特意让陆筠男扮女装来了中原。”

白昭的重点全放在了那个不成文的规定上，她垂下眼帘，阴阳怪气道：“所以大人第一次的一见钟情是这么来的。”

“提心吊胆活着的人哪来的精力去一见钟情，”步微云摇了摇头，回顾和陆筠的相处经历，客观点评道，“互相利用，彼此欺瞒，连相遇都是精心算计的结果，我们俩能生出感情才有问题。”

白昭的脸色苍白了一瞬，只觉得步微云后面那句话句句都在暗示她。

步微云发现白昭的脸色变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慢慢弯了弯眼眸，理直气壮道：“我从未骗过少君。”

说的确实全是真话，只是有时候会说一些无关紧要的真话。

白昭的脸色渐渐好转，但随后却不合时宜地想到没有欺瞒但有利用，紧接着又想到她对步微云的欺瞒和利用，温情即刻散了个干净。

五十步笑百步。

白昭自嘲地笑了笑，主动跳过了这个话题：“大人请继续。”

步微云从善如流地继续道：“首先强调一下，个人想法不能代表客观事实。少君方便说一下那一世的最终结局吗？”

白昭沉默了一会，给出了一个相对正确的答案：“入魔。”

她并没有亲眼看见，只是听说步微云在南烟落死了之后就入了魔。

步微云点了点头：“我猜也是。越是大张旗鼓想掩饰的东西，越容易引人注意。如果我没猜错，那一世步微云第一次结亲是在九年前。”

白昭点了点头。

“我刚当上大祭司那会，陆筠曾经找过我一次。他希望我能借着假成亲的幌子帮他假死脱离陆氏，作为补偿，他可以帮我坐稳大祭司的位子。但因为我当时还不想打破银迢台暗部和光部的平衡，所以拒绝了他。但那一世，我可能并没有拒绝。”

“入魔的时间应该是南烟落死后不久。”

白昭挑了挑眉，不知想到什么，她露出一个微笑：“大人果真聪慧。”

最了解步微云的当然是另一个步微云。

“不是聪慧。”步微云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先前已经说过了，南烟落是我的一个假名。所谓的第三任道侣，应该只是顺理成章走火入魔的一个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