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汩汩，映不出天幕上寥寥的星点，映不出城缘错落的灯光。

它翻涌着黑泥和油沫，用令人作呕的气味淹没了那一辆倾翻在岸边泥地上的厢型车。

岸边的高处，变形马路的护栏中央敞着一个新鲜的豁口，另一辆通体纯黑的厢型车在不远处迅速刹停，又飞来一架武装无人机，像餍足的猛鸷般，栖在了它的上头。

一行人从车内窜了出来，他们的装束融进夜色，只有装甲头盔和枪支被勾勒出细微的轮廓。

“都速度点，线人拖不了警方太久，我们得赶在他们来之前把眼前的活儿处理干净。”

其中一人招着手催促道。

“你，去路前边守着，就说车队遭遇□□袭击，把要经过这里的路人都打发走。其他人，跟我来。”

他们举着枪，沿着石阶下到河边的泥地，踏着一地的玻璃碎屑，步步靠近那一辆倾翻在岸边的厢型车。

一人给枪上膛，朝后边晃了下脑袋。

另一人持着一架造型奇怪的仪器——像一把加大号的测温枪，上前对准那辆厢型车，操作着仪器上的旋钮。

仪器屏幕依次从雷达、红外等各个维度展示了几份数据图表。

“百分之十五，百分之七……”此人顿了顿说，“扫描完毕，暂未发现生还者。”

“很好，能省下不少麻烦事儿。”一人挥了挥手，领着其他人围上厢型车。

他俯下身，透过严重变形的车门观察起内部溅涂着黑红色液滴的驾驶室。

“啧啧，可怜人呐……抱歉了。”他发现了什么，举枪朝里面扣了几下扳机。

“队长！这里还有两个人。”

此人闻声去看，只见车外的斜后侧歪扭地躺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在奇物馆里看到的食人部落祭祀山羊标本。

“腿没了，脸也烂了，只能看出来是个男的……还有一个年纪挺大的老太婆，妈的，这俩应该只是碰巧路过这儿的新城的人。”

“慌什么，新城的沟里难免出现死人，只要我们把该杀的人都杀了，把该销毁的证据都销毁了，剩下的公司自然会处理。对了，车厢里面检查过了吗？”

这名队长说完便走至车厢后门，有一人已经切割开了门锁，另一人小心翼翼地将车门扯开了一条缝，用电筒照了照内部。

“有个男的……穿着穹盾的作战服，浑身是血，应该是没命了。”

“行，你给他再补两发子弹以防万一，然后咱们就撤——”

下一秒，就如同非节日时那出乎意料的烟火，几团血雾随着一阵突响和闪光，从那个站在门前的男子身前身后爆开。

一个身影从车的内部闪了出来，在这群人还未回神之际，那在夜色中极不真切的暗灰色装束，便协同迅疾的身姿越上车顶，不见了。

“操，还有活的！跟我从车子两边上包上去！”他们的队长下令道。

这群人像被激恼的狼群高呼着，吼叫着，他们纷纷开火，试图围杀那一只孤立无援、垂死抵抗的猎物。

只不过“猎物”以车子为掩体，一时难察形迹，而他们中的多数人却只能在毫无遮掩的泥地上四散奔走。

有人刚瞄中了猎物的身形，手中的枪便被飞弹摧成了烂铁；有人正庆幸护盔和护服的坚固，死亡便精确贯穿了那脆弱无防的咽喉。

见情势逆转，队长朝车顶的黑空中胡乱地开了几枪，缩在干瘪的轮胎后边，慌忙催促道：“出动红头隼！快！”

路面车顶上那架武装无人机腾飞而起，而他很快便彻底傻了眼——

只见无人机枪口喷出几道火光，那被他下令留在马路上的队员逃窜了几步，便浑身是血地瘫在了护栏上。

“操，怎么回事！”

“失控了，红头隼失控了！”

剩下的人惊叫着，顾头却顾不上尾，纷纷被飞降而来的无人机射成了筛子。

头狼正处于狼群意外溃败所带来的巨大惊愕之中，下一秒他紧捏在手里的枪便飞了出去，连带着他的身子都摔向了地面。

他还未反应过来，肘部和膝盖内侧——这也是护服防弹最薄弱的地方，便传来剧痛——几颗子弹精确地打穿了他的关节。

他被掐着脖子提了起来，按在了厢型车的底盘上。

他这才明白，原来他们追杀的不是猎物，而是一个猎手——一个比他矮小的女子，她几缕微卷的黑发被血点粘在白皙的肌肤上，眸中闪烁的微光宛如冥界的幽火。

红头隼缓缓落在女子的肩侧，用两枚漆黑的枪管对准了他。

“星穹是怎么锁定我们的，有明确交代的刺杀对象吗？”女子问。她表情平静，语气却比这冬夜更加寒冷。

“我……咳，我不清楚……”

他喘不上气，四肢的剧痛几乎要让他晕厥过去。

“我只知道，公司要求……摧毁穹盾的那辆车，确保……无人生还，再伪造成……是公司的后援车队，遭遇了□□……的袭击……”

“你还知道什么？”女子问。

“我不知……我还知道不少，”他浑身汗透，改口道，“只是……警察快来了……带，带我走……我把一切都告诉——”

“我今天见的血已经够多了……”丁珏掐紧对方脖子的手稍稍放松了些，却又瞥了两眼河滩上的惨状和半陷在泥地里的车头，神情顿时凌厉起来，“但并不代表我有心思听你扯谎——”

她猛地扯开了对方的头盔，像掰玉米似的拧断了对方的脖子。又果断抛下袭击者队长的尸体，钻进车厢内。

苏寻烽静静地躺在黑暗的角落，胸口没有一丝起伏。

丁珏为他又补上了几枚针剂，将他从凝结的大片血泊中捞了出来，忙背着他往上端的马路赶去。

一辆摩托车在马路石阶处停稳，车上一名身着灰白迷彩机车服的车手帮着丁珏将苏寻烽似布偶般的身躯摆在后座。

“那你呢？”车手问。他扯了扯固定带，将自身与苏寻烽绑定结实，接着抛给丁珏一件大衣。

“他情况非常不妙，所以尖锥让我回去取个东西，”丁珏穿上大衣，勉强遮掩了周身的血迹，“你赶紧走，不然他……”

车手比了个 OK的手势，一脚油门便消失在了马路的转角。

丁珏回头望了一眼大桥对岸两辆闪着灯鸣着笛的警车，又看向那架红头隼。

她背过身，戴上兜帽，朝着摩托车消失的方向走去。

红头隼闪烁着灯，升空而起，为路边袭击队的车覆上一层细密的弹孔，接着落向岸边，肆意朝着泥地抛洒着弹雨，直至那辆倾翻于此的厢型车腾起浓浓烟柱和烈焰。

最后，它直直地冲了过去，消失在震天响的爆炸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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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渐渐染白半边天幕。寒风在忽高忽低的楼宇间唱着悲歌，将墙外的霓虹灯和晾衣杆摇得嘎吱作响，却久驱不散丁珏身上的血腥气。

她快步踏过新城街道上的污泥和碎砖，攀上锈蚀陡斜的阶梯，穿过狭窄弯折的过道，推开一扇门。

昏暗的空间内堆满了电路板和金属零件，角落天花板的灯光勉强开辟出了空盈的一角，而苏寻烽就血淋淋地躺在一架像被巨人咀嚼过的破烂折叠椅上，不省人事。

他的后颈、手腕、腹部插着针头和胶管，连着边上的一台仪器正往他血管和肌肉里注入某种灰白色的乳状液体。

丁珏绕过在门口迎接她的一只白猫，插上门闩说：“钢棱人呢？他不在这儿帮把手？”

“我早赶他走了。”

一名男子回答。他戴着半透明面罩，披着白色塑料衣，拿出一个气罐往苏寻烽敞着口的胸腔里喷银色的粉雾。

“他要么忍不住哼歌，要么找话题尬聊，只会让我分心，”男子瞄了丁珏一眼，小心翼翼地缝合起苏寻烽的胸腔，“芯核呢？”

丁珏掏出一个小巧的密封玻璃罐，罐身镌刻着不太清晰的“重明”字样，其内的液体中浸泡着一小块扁肉。

“他……怎么样？”她将罐子放在苏寻烽身侧的架子上，又问道。

“死人当活人医罢了，”男子放下手中吱吱响的电筒状仪器，将一盘染着血的子弹和弹片端到一边，“要不是你尽可能给他止了血，打了肾上腺素和浓缩氧剂，恐怕送到我这来的时候人都僵了。”

丁珏从桌上某个塑料盒中掏出一只订书机状的物品，坐在了沙发上。

她撩开衣角，暴露出腹侧的伤口，上方糊满了已经半干结的透明粘液。

“我知道这无比棘手，但是他不仅不能死，还必须尽快恢复如初。”

她说着，将自己的伤口订合，并往上涂抹某种膏剂。

“我明白，我忙活了一晚上，用人造血和一堆激素给他吊着半口气，”男子剃去一小块苏寻烽颅顶的头发，又拿出一个微型轮锯操弄着什么。

“只是他先前失血过多，时间又拖了太久，大脑已经……唉，但愿这玩意儿能有用。”

他拧开玻璃罐，用镊子取出那块扁肉。

粉色的肉块略显方正，凹凸之中布满了有棱有角的血管和蜿蜒的金属纹路，就像是从某种异界机械生物的脑子里剜下来似的。

男子戴着窥镜，将肉块万般谨慎地置入苏寻烽颅内，随后将头骨和头皮缝合。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初步的基因适配和神经重塑程序完成。”

男子摘下面具和窥镜，把自己僵硬的肌肉关节扭出嘎嘣声。

“估计需要两个多小时……啊，我没准能眯一会儿……”

丁珏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她紧盯着苏寻烽身侧仪器上的屏幕，皱起眉来。

只见程序的监控数据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流动，显示的剩余时间立刻提升至了夸张的三十五小时。

“是它，”她沉声道，“它在试图往芯核写入数据。”

屏幕中，飞滚的字符串似乎构成了一张难以辨认的脸，它短暂地浮现了片刻，消散在大量乱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