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进荀家别墅车库，今天开车的依然是程和乔，程建业的儿子，原本就是由他专门负责荀路生的日常出行和人身安全的护卫工作。
所以那天晚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荀总突然叫了自己的父亲去送蓝景，并且还从自己父亲的口中听到了一个让他很疑惑又担忧的消息。他现在急需机会去证实。
荀路生没注意程和乔眉心溢出来的焦躁，他今天回家也下了不小的决心。
这一切都是蓝景促成的。
“大少爷，工作辛苦了，老夫人已经在厨房准备晚餐了。”谦叔还是那副恭敬的态度迎在门口，话语带着亲和，语调也有喜悦。
荀路生递过去自己的外套，没在门口多做停留，一边往屋内走，一边解开自己的袖口，修长的手指翻卷衣袖，在一众问好的声音中走进厨房。
柳茗韵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的背影比宣姨窈窕很多，但她们都拥有同样的年纪，就算外表看着再如何年轻，都抵挡不了身体的自然衰老。
“母亲，我可以做些什么？”
柳茗韵闻声转头，眼睛撞入一个高大的身影，她堆起笑意道：“今天难得你和安阳都在家用晚饭，我就下厨多做些菜让你们尝尝。这里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去厅里休息一会儿，等开饭了叫你。”
荀路生拿起水池里的青菜叶，娴熟又生疏地开始清洗，回头扫了一眼还在厨房忙碌的其他人，其他人都十分懂规矩地退了出去，厨房暂时只有他们母子俩。
“吴叔今天又不在家吃晚饭吗？”
柳茗韵回道：“我听说乔名的状况不太好，应该是在忙这个事吧，随他去，等忙过了就回来了。”
荀路生试探道：“那母亲最近的睡眠可好？”
柳茗韵闭了闭眼，一般不怎么进厨房的人也许是被厨房的油烟熏到了。她缓过眼睛的酸涩之后才道：“还好，每天能睡四五个小时，也够了。”说完这句话，她又后知后觉补充道，“别担心，已经有好转了，以前离了你吴叔连两个小时都睡不到，现在睡眠质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荀路生敛下眼睑，听不出什么情绪：“那就好。母亲，乡下的房子说是最近要拆迁，您需要回去看看吗？”
闻言，柳茗韵果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神情微微跳转到遥远的童年时光，她有一段时间因为身体原因被送到乡下姥姥家养着，大概待了一年的时间才回到父母身边。
“回去看看吧，虽然老人已经入土为安了，但那些东西还在，正好趁这个机会去收拾一下。”
荀路生把菜框里的青菜叶折腾得差不多了，淘洗干净的菜叶被放在灶台边，他垂眼看着自己母亲的侧脸。
神情很自然，话语也很符合以往的性情，比突然像换了个人一样的蓝景正常很多。
但那些被有意拼接过的监控录像就像揭开了这个家里秘辛一角的缺口一样，在荀路生心底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他接话道：“到时候我送母亲过去。”
“妈，今天晚饭吃什么呀……”前一秒音调还带着朝气和活力，下一秒就自动消音，整个人也凝滞不动了。
荀安阳就听见荀路生最后一句话，他也不敢问两人在厨房说什么了，就那么傻愣愣地堵在厨房门口。
荀路生睨他一眼，荀安阳立马让出路来，荀二少像只看到狮子的猫一样，唯唯诺诺却又总想搞点儿小动作。
“你们都出去待着吧，厨房就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安阳，不许胡闹，你大哥说什么你都好好听着，不许顶嘴，不许吵架。”这是柳茗韵和荀安阳说话的态度。
等她转向自己的大儿子时，语气里反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路生，你去书房看一下他写的那个宣发部的计划书，我不信他的话，你替妈去看看。”
荀安阳在一旁眉飞色舞，好不热闹。奈何柳茗韵是亲妈，狠得下心。
荀路生也是半个亲哥，凶是真的凶，荀安阳怂也是真的怂。
“带路。”
荀安阳不情不愿地从厨房出来，带着人慢吞吞地挪到书房里，又在荀路生的眼神示意下把自己凭着一腔激情连夜写出来的计划书从电脑里找出来。
荀路生一目十行，不出五分钟就看完了荀二少这篇不少于三千字的计划书。但荀总裁平时看到的各部门计划书可不止三千字，要求自然也很高。
他两指滑动触摸板，返回文字的第一段，问道：“你开篇这一大段慷慨激昂的文字写来干什么的？”
荀安阳扬眉反驳，“调动士气啊，我刚调去宣发部，总得先聚拢人心吧……所以就写了一段演讲词。”
荀路生几无起伏地给出评价：“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
意思是没工夫听你瞎扯。
荀安阳却没听出他哥的言外之意，理直气壮回道：“我的时间也很宝贵啊，而且这些很重要，宣发部的核心不就是先把大家凝聚到一起，再统一对员工和外界进行公司价值观的传递嘛？不先把自己调动起来，怎么能调动得了其他人？”
荀路生像看什么神奇物种一样看着荀安阳，这个动作足足持续了两分钟，硬是把后者看得眼皮乱飞，两股战战，毛骨悚然。
“那第二段满是语法错误的英文是什么？”
荀安阳睁大眼睛凑到电脑前检查自己改过好几遍的计划书，心想不应该有错误啊，明明是按照网站的翻译直接复制粘贴过去的。他脸色复杂地来回查看自己第二段的英文，怯怯道：“我这不是想让大家知道我的水平嘛……”
荀路生直言不讳，“那你的目的达到了。”
但很显然，荀二少又没听懂他哥的明示。“是吧，我就觉得加点英文进去会让大家刮目相看的，我是不是还要在结尾的地方加几句英文来收束一下全文啊，这样就首尾照应上了。”说干就干的荀安阳好歹没在荀路生面前直接用网页翻译，而是在那儿努力组合自己的蹩脚英文。
荀路生没兴趣再看下去，而是问道：“母亲最近状态如何？”
荀安阳头也不回答道：“我看着还好，就可能妈自己一个人弹琴的时候选的曲风很……焦灼吧，我也不是很懂。”荀二少腾出手挠了挠耳廓，接着回话，“上回我还看见吴叔和妈在书房弹钢琴，还以为是妈兴趣来了想教吴叔弹呢，结果只是吴叔站在那儿看着妈自己弹。”
荀路生又问：“他们感情好吗？”
荀安阳一边低低念着不知名的单词，一边回答道：“我说不好，有时候觉得他们感情很好，有时候又觉得他俩不像一对夫妻。但我问妈的时候，她又说没什么异常。”
“母亲要去乡下几周，别去声色场所乱来。”
荀安阳正准备炸毛，却在对上荀路生若有似无的平淡眼神后很及时地把尖刺都收了回去。他嘟囔道：“那你要多安排几个人在妈身边，最好要有随行医师，不然妈肯定会睡不好的。”
面前这半个弟弟，也就这一个优点了。
荀路生起身下楼，临出门前说了句，“找Sophia帮你改计划书。”
荀安阳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犯了难，他好歹在公司待了三年，来来回回也换了七八个部门，这位总裁助理的名头他自然听过，可能比荀路生还要苛刻……荀二少又怂了。
等晚餐之后，荀路生吩咐程和乔，让他在下周二早晨来这里接柳茗韵，去乡下。
先以十日为期，如果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再把柳茗韵接回来。
Randy的信息进来：罗菲集团最近几年的股权变动频繁，柳女士从三年前开始，每年都会转移出去一部分股份作为公司移动股份，再在年末通过董事会商议转移到具体某个人名下。文灿白连续三年都获得了一部分柳女士的股份，今年年底，柳女士应该还会再次进行股权转移，到时候罗菲的实际掌控人便会落到文灿白身上。
荀路生：罗菲目前还有股权在10%的人吗？
Randy回复一向及时：有，加上文灿白一共三人。由于这几年罗菲的注册资金一直增加，大部分股东的股权都被稀释，这三人都或多或少通过出资认缴拿到了一些股份。
荀路生视线扫过后视镜里不断缩小的荀家别墅，暖色调灯光，那里面却没住几个人。他只回了Randy一个字——查。
吴家那濒临破产的远乔名彰集团也许只是一个抛出来的靶子，而此次收购计划里的罗菲集团才是那个人真正的目的。
虽说柳家控股的罗菲比不上如日中天的荀纬，但荀路生一直没有过多干涉罗菲的内部运营，哪怕柳茗韵曾经说过罗菲和荀纬都是荀家的产业，但荀路生一直没真正接手罗菲，只是偶尔会把一些资源倾斜到罗菲，两家公司员工和高层也都心照不宣，彼此保持着友好合作关系。
却不曾想这些年抛过去的资源都填了别人的肚子了，荀路生有一种被人挖空后脊柱的感觉，倒不是疼痛，而是空落落的。那里曾经有他的父亲和母亲两人，现在只剩下母亲一个人。
如果没有蓝景突然跳出来说的那些类似于预言的话，荀路生依然会依从柳茗韵的意思，不去打破现有的平衡局面。
比如这次的收购，远乔名彰的提案他不会通过，而罗菲集团的提案，就算发现了这些异常，如果他的母亲最后和他提起这件事，那么罗菲最终一定会并入荀纬旗下，从而让背后操纵者达成他的目的。
“在忙什么？”荀路生很少会主动给蓝景打电话，这还是第一次。
电话那头传出某人龇牙咧嘴的声音，荀路生无故放松了几分，这人似乎有一种魔力，能让人暂时放下身边的麻烦事，享受当下时刻的宁静与惬意。
蓝锦调整口腔，道：“梁医生在给我针灸，沙发前两天被我给拖坏了一个脚，刚刚一动沙发塌了一下，针就给扎歪了……疼的……”
荀路生安静听着，等蓝锦又一阵磨牙之后，他才道：“明天就换沙发，你选个样式，发给Randy就行。”
蓝锦才察觉自己刚才的语气像是在撒娇告状一样，这会儿拿到了一颗荀大总裁亲自给的糖果，他应该表现出被安抚的满足。
……
蓝锦趴在沙发上，在想怎么接话。“荀总现在才下班吗？吃晚饭了没？宣姨做了好多菜，要是荀总没吃的话可以过来吃。”
荀路生摩挲着座位上的皮革，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截白生生的羊脂玉，他依然保持着一贯的平和语调：“吃过了，母亲做的晚餐。”
蓝锦像个刺猬一样趴在那儿，也不敢动，就把手机摆在耳边。荀路生的声音像一首以大提琴为主旋律的乐曲，低沉悠扬，能带给人无上的听觉享受。
尤其是他知道电话那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人，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也许谦谦君子四个字就是荀路生这样的。
“荀总下决心了吗？”
荀路生“嗯”了一声，“所以打电话问一下你的想法。”
蓝锦现在浑身不能动弹，就只能反复拨弄自己厚厚的唇珠，安静半晌后他才说话：“我能去看看柳女士吗？以一个小辈的身份。”
“柳女士平时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在外人眼里或许能发现一些亲近的人发现不了的东西。”
荀路生的手指在有规律地轻点，“可以安排，具体时间再通知你。”
柳茗韵的失眠荀路生并没有和蓝景提过，也存了一点试探之意。
荀路生问起蓝景最近的身体状况，“有好转吗？”
“孙涛大哥的按摩特别有效，虽然每天喝的药不习惯，但这两天精神已经好很多了，谢谢荀总。”蓝锦很真诚地道谢，如果没有荀路生的帮助，他这具身体只会越来越差，根本不可能还有再恢复的一天。
荀路生却道：“我们年纪相仿，你可以直接叫我路生，或者荀先生。”
“路……荀先生，您还有其他的助理吗，除了Randy？”蓝锦在差点咬到舌头的时候临时改变话题，成功解救了自己的舌尖。
那两个字有点儿烫嘴。
荀路生道：“还有Sophia，经常处理公司的事情，不涉及私务。”
蓝锦一般询问他身边相关的人，都可能有言外之意。
“有问题？”
这一点还只是蓝锦的个人猜测，那张与荀路生相关的人物关系网里，荀安阳如果不是荀纬内部的变数的话，那就还有另外的人。
蓝锦实话实说：“这只是我的推测，因为不管外部冲击再怎么大，以荀纬的实力，应该都能平安度过。所以如果有人要联合别的外在因素搅弄风云的话，荀纬内部一定会有一颗定时炸弹。希望荀总、荀先生能小心提防身边人。”
作者有话要说：荀二少：我可能还是不太会揣摩上位者的心思，这门学问太深了，学不会。
锦：嗯，对你来说太难了。
荀总裁：字面意思，不需要揣摩。
荀二少：我就是看的字面意思啊？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锦：emmmm……你哥在夸你心思耿直，坦率刚正。
荀二少：我就说嘛，我哥从小礼貌到大，怎么可能会对我含沙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