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时间来算，蓝锦肚子里的胎儿才刚刚入住一个月左右，今天也只是临时性的激素失衡反应，所以某个病患不过在医院躺了一个小时就迷迷糊糊转醒了。

“渴……渴……”蓝锦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口渴，嗓子的感觉就像是他第一次在玉芝兰面前感受到的那样，火烧火燎，干涩刺痛。

荀二少忙不迭接了一杯温水，姿势别扭地给病患把水喂下去，“还有哪里不舒服啊，我去给你叫医生过来。”

“诶孙哥这里，正好你来看着他，我去找梁医生。”孙涛先一步提着大包小包进来，刚进门，荀二少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水……还渴……”蓝锦还想喝水，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沙漠里渴了好几天，浑身都似乎要脱水了一样，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着水分的滋养。

于是那杯温水又被慢慢喂下去几口，蓝锦还想喝，孙涛却把水端走了，“等梁医生来了再给你喝。”

说曹操曹操到，梁医生这会儿脸上终于带了点儿笑意，开口第一句居然是嘲笑孙涛的，“你这是搬家嘛，蓝景没什么大事儿，等会儿就能回去了，你看你们这，搞得像是又要住院一样。”

蓝锦眼巴巴看着离自己有点儿远的饮水机，嘴里一直在喊着“渴”，但梁医生却跟听不见一样。

“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回去啊，医院可没给你们留晚饭。”

荀二少眨着眼睛似乎不太相信，梁医生又重复了一遍，“蓝景身体没什么大碍，可以回家修养，各位家属朋友们，听懂了吗？”

正巧这时候宣姨又提着好几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进来了，一看病房里的几个人神色都很古怪，心下也是一阵疑惑。只不过她满腹心思都放在蓝锦身上，所以一进门就听见蓝锦说口渴，正要把水杯端过去，却是听见梁医生说，“先不喝，等你们回去再喝。孙涛和宣姨跟我过来拿药，安阳少爷继续守着，不能给他喝水。”

蓝锦一张脸皱成了丑橘，他嗓子都快冒烟儿了，却被剥夺了喝水的权利，这是什么古怪的对待病患的招数？

而且荀路生迟迟没进来，蓝锦左右张望，“先生呢？”

荀二少趴在床头看蓝锦嗓子冒烟儿，“梁医生刚刚把我哥带走了，也没把人带回来，这会儿不知道人在哪儿。”

还不等蓝锦瞎猜，荀二少又趴得离蓝锦床头近了点儿，语气还放低了道：“我总感觉梁医生有话没说完，你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咱们仔细检查检查，你这身体肯定有病根没查出来，不然对症下药哪能越养越坏呢？”

蓝锦没来由的心慌，却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只能通过口腔不断分泌点点唾液来短暂缓解嘴巴里的干渴感。

这种能把人烧死的干涸状态让他联想到了刚刚接管这具身体时那种口干舌燥到心发慌的感觉，很不安，急需大量的凉水安抚。

但偏偏梁医生不让他喝水，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医嘱？

还是说荀二少猜对了，他又出什么问题了，而梁医生没说实话。

“先生……”

蓝锦无意识念出声，思绪随即更纷乱起来，集中不起精神，还容易乱想，导致心浮气躁情绪比以往波动得更厉害。

“你别乱想，我哥可能接了工作的电话，一会儿就来看你了。”荀安阳看着蓝锦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想喝水的急迫，慢慢到焦躁，现在甚至有了点儿小崩溃的感觉。他连忙安抚道，“梁医生不是说你马上就能出院了嘛，咱们就再等一会儿，等孙哥和宣姨给你拿好药，晚饭前咱们肯定能到家，别急别急。”

“嗯。”蓝锦这个字好像还带上了哭腔。

荀路生刚进来就听见蓝锦委屈的声音，他走近吻了吻蓝锦的额头，又当着荀安阳的面给蓝锦渡过去些些湿润，好解一解这人的“燃眉之急”。

“先生……你去、哪儿了？”

“安排工作去了。”荀路生干脆把人上半身都搂进怀里，“以后我在家上班，你随时都可以见到我。”

蓝锦一时之间被这个消息砸懵了，“先生……怎么……”

荀二少也懵了，既是因为大哥大嫂的不见外，也是因为荀路生的这句话。

荀路生一手顺着蓝锦的后背，一手略微迟疑地放到蓝锦的腰腹间，没动。

“想多陪陪你。”

“谢谢先生。”蓝锦的小情绪又上来了，只不过这回好像是感动的。

荀二少在床尾看得清楚，心想着自己得把这个发现给家里的几个人都通通气，他这位嫂子似乎变成感性动物了。

而且还是几分钟之内就能变换好几种表情的那种。

下午五点钟，一行人又风风火火往回赶。荀二少又趁着蓝锦状态还成给柳茗韵弹了个视频，报个平安。

当天晚上宣姨做了很多菜，蓝锦却没什么胃口，就连和中午差不多口味的汤都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而且还一直黏着荀路生不让人离开半步，就算荀总裁只是去厨房洗了个手，蓝锦都会撇着嘴角把人盯得死死的。

餐桌上几个人也没多说，大概都和之前一样。饭后孙涛的按摩一般是让蓝锦趴在沙发上，这回让人正面躺着了。

难得的，这个晚上孙涛和梁医生，荀二少，宣姨，这些人全都留宿在家里，让蓝锦一时不解。

直到上床睡觉的时候他还在想原因，他没问出口，荀路生也就没刻意说。

但正如今晚的月缺一般，这个夜晚注定也没办法这么平静地结束。

快凌晨的时候，主卧里断断续续传出了蓝锦隐隐的哭声。客房的几个除了荀二少，全都醒了，都一脸担忧地站在卧室门口等消息。

荀路生一脸倦色地开门，梁医生先进去行了一番望闻切，随后就让门口的另外两人去厨房端一早就煎好的药。

在蓝锦浑浑噩噩半梦半醒的状态下终于是把药喂了下去。

结果药是喂下去了，人却还是一边轻微痉挛一边有些喘不上气一般地哭个不停。

荀路生只能把人抱在怀里轻声去哄，像是哄半夜受惊的小孩那般，抱着人从床头转到床尾，看着分针直直转过一大圈儿怀里人的情况才慢慢平复下来。

“小景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儿了？”宣姨一边抹眼泪一边担忧。

梁医生和孙涛也只能在旁边看着，前者道，“扛过去就好了。”

孙涛也难得拧眉：“会好的。”

谁知道恐惧感过去之后的人却是被哄醒了，蓝锦眨巴着眼角干涸的咸水，又开始喊渴，“先生……我想喝水。”

孙涛顺势就拿出了一包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一边兑进温水里，一边端给荀路生。

气味不太好，口感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

但渴极了的人却管不了那么多，咕嘟咕嘟一下子灌进去大半杯，喝完才感叹道，“好难喝。”

还不等门口的几个人重新回房睡觉，荀总裁又把人抱了出来，“我带他出去兜兜风，你们先睡吧，有事我会打电话。”

蓝锦依然趴在荀路生的肩头，清醒好像是清醒了，就是脸色不太好，也没和客厅里的几个人打招呼。

而看到这副神色的蓝锦和荀路生，客厅里坐着的几个人又怎么能睡得着。

“坐前面还是后面？”折腾到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多了，荀路生没有打电话让程家父子随便哪个过来，而是自己开车准备带着人出去转转，顺便把话说明白。

蓝锦摇头，恍如思绪出走，辩不明旁人的言语。荀路生也没犹豫，只把人好生安置在了副驾驶，这才启动车子随便选了个方向开出去。

汽车缓缓驶入深沉的夜色，副驾座的人却突然说想开窗，然而现在却是一整年里最冷的数九寒天。

“我想看看外面。”尽管现在满目昏暗，路灯微弱，但这，是笼子外面，是蓝锦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渴望的东西。

车行驶的速度不快，荀路生也终究还是摇下了蓝锦那一侧的车窗。

逼近零下的风倏地迎面吹来，几乎不到半刻就把蓝锦原本暖意十足的脸庞温度降到了些微刺痛的地步，但他却固执地把头微微伸向窗外，企图让自己从今晚的惊天霹雳中清醒过来，然后就会有人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幻像，他不过就是个患有心脏病的普通病患罢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心脏病突发死在病床上，而不是死在一片无法想象的血污之中。

一直到凌厉的寒风都吹进了荀路生的鼻腔眼眶，副驾驶的那个人估计已经整个面部肌肉都被冻麻木了，荀路生才强行关了窗。

“有件事一直没和你说。”荀路生把车停在空无一人的路边，转过身子正对着蓝锦开口。

“孕育一个生命是一件不需要带着目的的事情，尽管我一直都顺着你的意愿做了安全措施，但我却私心想让你通过生育来摆脱后半生的病痛，抱歉，不管之前如何，现在的结果却依然要你来承担。你腹中的生命，只是我们爱的证明，今后你就好好保护自己和它。”

“梁医生在很早之前就提过这个建议，但我一直没说，现在已然成事实才告诉你，抱歉。”但如果提前让蓝锦背负着对一个生命的愧疚来做这个有些自私的决定，荀路生更不愿意。

“明明是我种的因，却只能让你一个人承受，抱歉。”

“不哭，我说过，我是爱你的，自然不会离开你半步。”

这也许是荀路生前二十几年里说过最多“抱歉”的一天。

干涸了一整天的身体却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水分，竟然有能力让几乎全部内腑都泡在生理盐水之中，让蓝锦呼吸不上来，却又咳不出去，只能不断起伏胸廓，来补充心肺消耗掉的氧气。

“先生……我不想生……我不想生……我想像个正常人一样……”抓着心口的人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拼尽全力，却又在艰难地一遍一遍向荀路生诉说自己的意愿，但就像此时的心脏一样，就算感觉似乎已经被咸水沉到了底部，但却依然保持着最微弱的跳动，以此来昭示它的存在。

眼眶的眼泪止不住，流不停，蓝锦又开始干呕起来，一时之间几乎全身的细胞都在经历强烈的不应反应，全都在表达身体主人经受过大刺激所带来的副作用。

“抱歉。”荀路生移开驾驶座，把人抱进怀里，却也只能重复这两个字。

但不管怎么劝，有些无法磨灭的恐惧都只有蓝锦自己知道，所以他平静不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