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原本还算气色不错的蓝锦彻底换了一副面色。虽然没有小莲那般骇人，却也是足够让家里的人提心吊胆了。

原本睡眠就不好的人，这一个月之中彻底打乱了作息，变成了晚上“发疯”，白天睡觉的习惯。但真正到白天的时候，却也并没有睡多少觉。

眼窝深陷，肤色暗沉，食欲减退，脾气就越发变得暴躁不受控制起来。

正如蓝锦现在，缩在窗帘的角落，肩背颤动却怎么都收不住的感觉，很难受。他尽量随着惯性慢慢平复自己的心绪，嘴唇都咬出了血痕，却还是会偶尔泄出一两声压制不住的呜咽。

荀路生满脸忧色地坐在床边，有些束手无策。也许真的等事情发生之后，人才会知道，自己在事前作出的那些保证和许诺有多不堪一击。

仅仅只是第二个月而已，蓝锦身上的变化就如此之大，他每一次歇斯底里的发作，都有荀路生一份责任。

之前说过的万事有他，但事到如今，他却是半点儿作用都没有，甚至还不如懂调理的孙涛，或是会扎针的梁医生。

他是那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蓝锦，我是你的先生，不用在我面前忍着，过来，我不会嫌弃你的。”荀路生伸出手循循善诱，企图把自我隔绝的人给唤回来。

“对不起、先生……给你、添麻烦了……”人一旦到了时时刻刻都处于崩溃的极致，所思所想就不能再以常理思考，所以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刺激，都会导致极其强烈的反应。

荀路生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飘窗，视线还是落在了蓝锦缠着纱布的手掌和脚掌上，“我们是结发夫妻，不用说这些话。”他把从蓝锦枕头底下拿出来的锦囊捏在手里，缓缓靠近蹲着的人。

“给。”他知道，蓝锦每晚都会捏着这个锦囊才会安心。锦囊里是他们两人的婚书和缠在一起的一缕头发。

蓝锦好歹有了点儿反应，却是一把抓过锦囊，状似珍宝一样藏在了怀中，只不过身子还是在时不时抖动。

荀路生顺势坐在蓝锦身后，伸手虚虚圈着蓝锦，语气也落下来，“要说对不起的话，还是我来说。”

“我现在才切实体会到，我的那些承诺净是半点儿用处都没有，要承担起这一切的不管怎么样都是你自己，我该和你道歉的，我食言了。”

他在蓝锦涨红的后颈落下一吻，接着道：“别害怕，你有什么想说的，觉得委屈的，害怕的，全都说出来，我们把日子拆成一天一天过，不想以后，我只用考虑你今天或者明天过得开不开心就行，你也不想其他，只怎么让自己舒心怎么过。”

“等把今天过好了，就攒下今天的经验再去过明天，我们慢慢来，不着急。”他又把手置于蓝锦的小腿，彻底把人拥入了怀中，“来，我们从现在开始，我先来告诉你我现在的想法，说完就到你了。”

荀路生尽量把自己的情绪放平稳，尽可能地做出接纳的姿态，缓缓道：“我现在在想，蓝锦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双眼皮还是单眼皮，也有跟现在一样厚的唇珠吗？个子和现在比怎么样？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看什么类型的书，口头禅是什么，遇到不高兴的事情会怎么做，遇到扛不住的事情又会找谁倾诉，我想了很多很多，你现在愿意告诉我吗？”

蓝锦缩了缩脖子，慢慢转向，把荀路生抱住了。嘴角却不知道是因为听见这番言语感动的，还是委屈的，反正又开始有往负情绪方向发展的趋势了。

“我、我是双眼皮，没有唇珠。”蓝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可辨，“不高，也不矮，喜欢苍蓝色。”

荀路生轻拍着蓝锦慢慢平静下来的后背，轻声接话，“嗯，还有呢？”

“我、生病之前不怎么看书，发病之后才开始看。什么类型的都看，不挑。”

“现在你可以挑你喜欢的书看，不一定要每个类型都看。”荀路生开始念着书房里现有的书名，“史学概论，古时经济，□□政体……这些都是我根据你平时的看书习惯买的一些书，你看看感不感兴趣。”

蓝锦点头，他的爱好不多，因为上辈子没什么时间去好好挑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和特别喜欢的事物，以及人，所以很多都需要这辈子来慢慢寻找。

现下好不容易挑选出来一个喜欢的人，他当然想好好经营。

“那我们明天一起看，看完一起讨论读后感。”荀路生开始规划蓝锦的明天。

“还有呢，你的口头禅是什么？”

蓝锦上下眨眨眼，好似不记得关于上辈子的某些小习惯了，“不记得了。遇到不高兴的事情……我都是自己开导自己，慢慢消化。”

最后一个问题，蓝锦迟迟没有回答，只是说了一句，“没有扛不住的时候”就闭口不言了。

荀路生在感受到怀里人身体没那么僵硬之后，用力把人抱了起来，“消化情绪就跟喝水吃饭一样，有一个可以预见的上限。当你觉得某种情绪多到你消化不了的时候，就可以试着往外倾诉，这样会让你觉得舒服很多，既不会觉得撑，又不会担心溢出来。”

“说好的，我先说的，却是又只顾着让你说了。”荀路生抱着人一边在房间里缓步走着，一边说起自己的过往，“我不高兴的时候喜欢爬到蓝桉树上不下去，就算父亲母亲来找我，我都不会下去，非得自己想明白了，才会下去。”

说到他目前人生里最心神动荡的时刻，自然是几年前荀叶青的失踪。他轻轻拍着蓝锦的后背，柔声说出了那个时间段的事情，“父亲失踪的时候，我几乎找遍了国内大大小小可能藏人的地方，但一直找不到。等母亲又做出那种决定的时候，我也有些扛不住了。”

荀路生突然停了下来，蓝锦出声询问，“先生怎么走过来的？”

“那个时候，我去找了荀安阳。我自己都没想到，安阳那缺根筋的性子，竟然能让我觉得那个家还没散，总会有回到从前的那一天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蓝锦也没想到，情绪平复之后大脑往往很空，只能跟着说话人的思路走，“二少很真诚，他说的话会让人不自主相信。”

荀路生收束话题，并没有戳穿荀二少在工作上喜欢画大饼的习惯，而是把人抱出了卧室，接过孙涛早就泡好的水，给蓝锦喂下，又几乎是半口半口劝着人喝下了一碗黑乎乎的中药之后，这个晚上才差不多算过去。

虽然蓝锦晚上的精神格外好，但好歹没像之前那样突然惊醒，从凌晨哭到天蒙蒙亮的状态。

那几天里，荀路生都跟着几乎整夜整夜不睡觉，两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不好。有时候荀路生问蓝锦，为什么会哭，蓝锦自己也答不上来，就觉得心里委屈，泪水就止不住。

他也不想成个天天以泪洗面的深闺怨妇，但总是一些很小的事就能触动到他那个点，让他嘶声力竭地大哭一场。

每每闹过一场之后又会体力大减，这种时候倒是能稍微睡几个小时。屋子里的所有人，理疗师，医生，负责餐食的宣姨，还有陪护人荀路生，所有人都没睡过一个踏实觉。

第二天早起的只有要上班的荀二少，就连宣姨都还没起，荀二少就只好自己用微波炉热了几个包子和烧麦，孤零零地坐在餐桌上安静地吃完，再不吭一声地出门去上班。

按照梁医生的说法，蓝锦这种状态还会持续一段时间，而且最难熬的孕吐阶段还没到，梁医生已经为这个泡在古医书档案里好几天了，却还是愁眉不展。

自从蓝锦有孕之后，他的所有饮水和食物全都经过了严格的筛选，每天的药方也都是经过医院里好几个医生讨论才决定的。他的身体状况好多西药都不敢吃，只能吃些药性温和的中药，但中药见效又没那么快，所以才会让这一大家子的人都提着那颗心。

3月中旬，邱海英出月子，甚至没顾得上去管张显军那边的事情，第一时间就抱着孩子来怡然清居这边看蓝锦了。虽然她不知道蓝锦具体的身体情况，但仅仅就年前那几次见面，她就看出了一些端倪，再结合蓝锦已经快有一个月没去医院看他们了，她也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先生，我现在看上去是不是很丑，脸上全是骨头，还蜡黄蜡黄的，等会儿让海英姐看到了肯定会让他们担心的……我能不去见他们吗？”蓝锦蹲在衣柜里不想出去见人。

荀路生也顺势和人一起，略微费劲地矮身钻进了衣柜，和蓝锦并排坐在衣柜里，赞同道：“那就不去见，等他们自己来找。”

蓝锦眉头紧皱，明明邱海仁兄妹俩是专门来看自己的，现在要是让他们看到两位屋主人就这副模样躲在衣柜里，那才是会让人多想。

“先生——”蓝锦看旁边人确实没打算先出去，就不情不愿地把自己挪出了衣柜，并顺势把某位完全摸清楚自己脾气秉性的人也拉出了衣柜。

两人站在落地镜前，蓝锦骨架小，再经过这两个月的摧残彻底不像人样了。而骨架大的荀总裁虽然也不似以往的厚积薄发，但眼角余光都落在蓝锦身上，眉眼也都随和了不少。

“走吧。”蓝锦妥协，最终没办法，扯了扯衣角，拍了拍脸颊，迈着细碎的步子牵着某位总裁挪出了主卧，往客厅去见邱家兄妹。

作者有话要说：情绪敏感期·锦：西湖的水，我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