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时候。”荀路生偏头磕在蓝锦头顶，轻声问他要不要去床上睡。

蓝锦摇头，就这么靠着荀路生的半边肩膀似乎还挺舒服的，他也不想挪窝。毕竟对于他现在孕肚的重量，站起来走几步路所要花费的体力是蓝锦能偷懒绝对就会偷懒的那种。

走路累，上厕所艰难，晚上睡觉也煎熬。反正他现在每天都在抱着日历翻梁医生说的预产期，数一数自己还有多少半身不遂的日子，多久之后自己就能摆脱蓝景既定的结局，还有多少日子他就能看到那个仿若割舍不掉的孩子的样子了。

“先生，你说我们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子？是像我多一些，还是像先生多一些？”蓝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经常是三句话三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荀路生闻言，也细细思量了一阵，方才答道：“应该都有，像你的话，就会有一双和你一样灵动的眼睛，像我的话……那就会很无聊，还是像你会更招人疼。”

蓝锦却回道：“怎么会？先生又聪明性格又好，我巴不得生出来的孩子能继承先生优秀的基因呢。不但从小帅到大，还头脑灵活，性格温和，既不愁工作又不愁对象，还这么多人喜欢，多好啊。”

“不管长得像谁，讨你喜欢就行。”荀路生总结陈词。

“那是我们两人的孩子，想想真的好奇妙，我竟然能和先生结合生下一个留着我们共同血液的孩子。”蓝锦开始控制不住地畅想，“那孩子生下来该怎么叫我啊？总不能叫我母亲吧？”

荀路生拿手揉了揉蓝锦蓬松的发顶，“你想让孩子怎么叫都随你，只要你能让孩子听你的。”

皱巴巴，红扑扑的一团，小手小脚可能都只有不到一颗鹅卵石那么大。想想都觉得生命真的好奇妙，孕育生命就更奇妙了。

也许是听到两位父亲在谈论关于自己的问题，蓝锦肚子里的孩子不安分地踢了踢他的肚皮，让蓝锦疼得眉心直皱。他也没急着喊疼，而是招手唤荀总裁过来听胎动。

以前总去医院，所以偶尔看到丈夫趴在妻子的孕肚前听胎动的场景，总让人觉得很神圣，又觉得这份夫妻一起孕育一个生命的相携之情又让人生羡。

荀总裁也和记忆里的场景重合了，正将耳朵凑近肚皮，十分虔诚地听着那里面可能会传出的生命蓬勃的律动。

十秒，二十秒，一分钟。荀总裁却依然没听到胎动，蓝锦也觉得小家伙怎么突然不配合了，就稍稍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示意小家伙好歹动一动，让总裁大人开心开心。

大抵是孩子比较高冷，又或者人家正好只是睡觉途中翻了个身，惯性伸了个脚，就给了蓝锦肚皮一脚，根本就没那么多戏份。

荀总裁抬起头看着蓝锦，轻轻一笑，便如往常一样撩开轻薄的裙子，动作轻柔地在蓝锦的肚子上印了一吻。

“我听这里也一样。”梁医生说过，蓝锦身体的诸多问题都源自他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也包括忽强忽弱的心律。所以荀总裁把倾听部位换成了蓝锦的心口，表情照样虔诚而静谧。

“砰砰砰”，“砰砰砰”，心律时而像潺潺流水看似绵软无力，却蕴藏着能改变坚石的力量。时而又像战前擂鼓，声势浩大而壮阔。荀路生静心听了一会儿，直到心跳声成逐步加快的趋势而去，他听到了蓝锦吞口水的声音。

“想什么呢？”荀总裁直接戳破。

蓝锦强迫自己关闭大脑中循环播放的生命大和谐闪回，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如果怀孕的日子能一直这么悠闲平静就好了，两人都如是想到。

但现实却是，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和全身几乎要离家出走的肌肉骨骼，血液细胞做抗争，既要顾着上半身的小脾气，又要体谅下半身的劳苦功高，偶尔还要安抚自己不断积蓄阴郁的大脑。忙得很。

每天能照常醒来不发疯，都是蓝锦和全家人一天天的努力堆积起来的。

很多时候蓝锦都能感叹一句，活着真不容易。

比如现在，他又要去上厕所了，对比上刑场也不遑多让了。

再比如九月份的某一天，蓝锦大脑里那份阴郁彻底压制不住的时候，所以他就成了个恨不得原地消失的心灰意冷客。

要不是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盯着，指不定就连同自己肚子里还没出世的孩子一起渴死或者是饿死了。最严重的时候，几乎到了厌世自残的地步。

活着干什么，为什么要平白遭这种罪，不如死了好。这三件事每天循环不断地在他脑子里转悠，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完全占领上风，送这具身体去往极乐世界，超脱凡尘立地升仙。

所以家里的人，不光是荀路生，连同宣姨，孙涛，梁医生，甚至是荀二少，每天都吊着一颗心，生怕稍不注意人就不见了。

想想他怀孕的这几个月，简直堪比去西天取经所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人家师徒四人好歹取到真经之后就成佛了，他历经磨难之后能得到什么？

一具更加破烂的身体，和一个孩子。

家里的菜刀早在一两月前都已经不放在明面上了，桌角茶几什么的，也早早包上了圆角，甚至落地窗外头，都大费周章地加了防护栏。可谓是防蓝锦突然有可能的极端心思防得死死的。

每天都有人轮番换着和蓝锦说话，不管是什么内容，只要别让蓝锦一个人静下来就行。

这其中最能说废话的自然要数荀二少了。茗茶，吴世萍，荀纬，罗菲，还有柳家荀家的发家史什么的，他都能每天变着花样给蓝锦说。有时候实在没话说了，他就和蓝锦大眼对小眼，嘴里冒出一些能把人尬死的土味情话，企图让蓝锦能笑一笑。

但蓝锦的脸部表情仿佛被冻住了一样，很长时间都是同一副表情，要死不活的，仿佛随时都能撒手人寰一样。

邱海英的案子虽然一审判决是百分之八十偏向邱家的，但张家不服呀，就又提起了上诉。这个案子如果一直审理没有结果，就会一直拖一直拖，拖到张家那边不能再上诉的时候，也就是二审判决生效的时候。

前前后后加起来，这个案子起码要耗将近一年多的时间……

真是烂人不要脸起来，能把人气死。

还好家里知道这件事的几个人都守口如瓶，蓝锦这摇摇欲坠的状态经不起这些消息的摧残。有时候程和乔过来，也只是说好消息，什么名单已经找到了，就等时机就能销毁什么的。

但其实他和陈远连河中申的面都没见到几次。

为了让蓝锦能好受点，程和乔还自作主张把他们之前联系到的和蓝锦同样遭遇的受害人的联系方式给了蓝锦，希望蓝锦在和这些人的聊天里能被稍稍宽慰一番。

后几天蓝锦果然主动找荀路生说话了。说想拜托荀路生把人聚集到一起，至少不让这些人遭受身边人不怀好意的揣测目光，也尽量让他们能受到集体的照顾。

等蓝锦什么时候心情好了，他还说想去看看这些人。

荀路生告诉蓝锦，荀纬会出资创办一个基金会，这些受害者的医疗费用基金会都会全包，后期还考虑建一个疗养院，专门收纳他们。

如果不想出去接触别人，疗养院甚至可以作为这些人后半辈子的归宿。

蓝锦听到荀路生的这一番安排，几乎就要哭出来了。如果蓝景当时向荀路生求救了，结局一定不会是那样的。先生这么好，一定能给蓝景一个平稳的后半生。

“谢谢先生。”蓝锦非要挺着大肚子站起身，给荀路生恭恭敬敬地弯腰道谢。

“谢谢先生救我们。”也许这个“我们”不仅仅指目前这些受害者，还指他和蓝景。

在这段时间全是消极氛围的蓝锦看来，他能回馈给荀路生的，就只有即将出生的这个孩子了，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爱意实在不值一提。

“来，坐过来。”荀路生把人揽进怀里，一边摩挲蓝锦的后背，一边也像是在斟酌什么重要的言辞一般。半晌之后，他才开口道，“我之前也未曾想过自己会和你组成一个家，你对我的那些帮助之前都说过了，今天就说我们之间的东西。”

“都说一婚两姓好，我和你，便是蓝锦和荀路生的一段佳话良缘。从最开始的谈判，到我偶尔的借宿，你放下戒心，我给出信任，推心置腹的过程也许走得有些长，但换来的却更珍贵。爱这个字原本就是指我心里喜欢你，便要告诉你。后来又添加了双脚，意思就进化成了我愿意为了你日夜兼程，以你的喜好为第一要务，以此来表达我的爱意。所以我爱你，只希望我的一切作为能让你感到舒心，感到快乐，以及幸福，那便是我这份爱最好的归处。仿若桃花正三月，粮米值金秋，一切都正正好好，只是因为我爱你罢了。”

还是知识面广的人更会说，这不，就这一段话就把蓝锦憋了将近一个月的眼泪给说出来了。

“难受了就哭，一切都有我，你不必辛苦忍着，你哭出来，剩下的都是我要做的事。”

被荀总裁这么一说，任何所谓的“爱”和这份爱比起来，似乎都相形见绌了。蓝锦从来都觉得自己不值得拥有如此超出他认知的，成熟而分量十足的爱。

现在这人却说“你尽管闹，尽管发脾气，尽管发泄委屈，剩下的一切我来解决”，也许遇到荀路生之后的一切都是蓝景入混沌之时的一个梦境吧。蓝锦这样想着，不然为什么会让他觉得自己仿若身在理想世界。

十月上旬，蓝锦如愿住进了梁医生给他预备了好久的病房。预产期快到了，他的审判日终于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请听荀总裁今日的说文解字——关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