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地处西南，五六月的雨就像是无止尽一般，雷鸣伴随着雨点打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天地间被蒙上一层白茫茫的雾气，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天气是最容易发生车祸的。
市中心医院。
狂风暴雨拍打着玻璃窗户，从病房窗户往外看，只能看到整座城市都笼罩在灰暗中，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着急忙慌地跑向左边最里面的病房。
“最近的病人实在太多了，手术室现在都满了！”一个女医生焦急地朝正在抢救病人的医生道：“我已经联系了别的科室，但都没有空的……”
那医生看着病人的监测器，满脸黑线：“病人家属呢？”
女医生似乎不忍心，但还是忍痛说：“他家只有他和妈妈，他妈妈悲痛过度，晕过去被护士带走了！”
医生一边看着监测器，一边检查着病人的身体，视线往上，落在病人的脸上，那张脸此刻十分苍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但五官精致，长相清俊。
然而令他震惊的不是病人的长相，那女医生看着院里最具影响力的主治医生都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莫名觉得后背冰凉，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她是病人的住院医生，今天早上刚上班，病房里的呼叫铃就响了起来，她冲到病房，只见病人的体征监测器不停地发出“滴——”的声音，她的心脏几乎停跳了几秒，右眼跳个不停。
她来不及想太多，立马上前查看病人的身体，床边的体征监测器就像催命符，极具压迫感的声音让人莫名心慌。
她检查了很多次，都是同样的结果，病人身体上并没有任何不同于以往的情况，甚至在好转，但……监测器还在响！
她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这个监测器已经响了十多分钟了……也就是说病人已经处于濒死状态十多分钟，她完全没见过这种情形，立马转身去找了院里最牛的住院医生。
但……结果还是一样的！那医生虽然看上去很冷静，发抖的手却欺骗不了她。
“现在……怎么办？”女医生声音颤抖。
监测器的“滴——”声和窗外的雨声混在一起，像是远古的苍老的呼唤，让人人忍不住陷入久远的记忆里。
又是一个雨夜，狂风大作，雷声和闪电笼罩在城市上空，没有开灯的病房里，一个人影悄然坐在床上，冷眼看着窗外漆黑的夜。
那人头发凌乱，从侧面看去，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他甚至忘了眨眼，随着一声惊雷落下，瞳孔放大，眼泪不受控制地从震惊的眼睛中夺眶而出。
滴答滴答！
暴雨砸在玻璃窗的声音响彻空荡的病房，那人依旧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入定的神像，颓然又具有神性。
——
次日。
暴风雨终于停了，初晨的天空中聚集起大片红色的祥云，尤其是市中心医院的上空，太阳从海平面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向城市，渝州被拢在金红交映的光芒里，人们从未见过如此景象，纷纷停下脚步拍照。
与此同时，医院走廊里一个气质温和的中年女人正朝那间最左边的病房走去，她穿着米白色的衬衫，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路过倒数第二间病房的时候，里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走了出来:“小季啊，今天来好早噻！”
老太太应该是土生土长的渝州人，说的话具有浓重的乡味，因着她孙子经常找季霞补课的缘故，老太太也和这个姓季的中学教师熟悉了不少。
“李婶早啊！今天没课，给孩子炖了汤。”季霞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温柔，“这不昨天体征监测器坏了，一群医生来给云云看，把我都给吓坏了，最后还是个老教授说，云云快醒了！”
“我想着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给他炖好了，一起来就能喝到。”季霞的神情轻松，但依旧不难看出她脸色的憔悴。
老太太这么多天也看在眼里，心疼季霞一个人带个孩子到那么大，安慰说道：“醒了就好！大难过去了，后福在后头呢！好好的啊！”
“哎！”季霞笑着答应，和老太太告别后就朝着末尾的病房走去。
里面住的人是他儿子季红云，十天前出了车祸，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危在旦夕了，好在老天眷顾，抢救了过来，就是一直昏迷。
她如往常一般轻轻打开房门，却没有如往常一般走进去，她看着病房里的情景，眼里慢慢蓄起了热泪。
“儿子……”她的声音哽咽得沙哑，这么多天悬着的心终于在此刻松了下来。
坐在病床边上看着窗外的青年听见她的声音，缓慢地转过头，视线还没来得及对上，他就被人紧紧地抱住了。
“妈……”久未开口的青年声音更是沙哑，季霞甚至觉得有些沧桑。
季霞擦干眼泪，努力平复情绪，捧起青年的脸仔细端详，一脸心疼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告诉妈妈！”
青年摇摇头：“没有。”
季霞还是按了呼叫铃，医生马上就来了，在检查了一遍之后医生告诉季霞：“没问题了，但未免意外还是做个全身体检比较好。”
季霞对儿子的事一点都不敢马虎，立刻就说好，等医生走后，她宠爱地看着儿子:“妈妈给你炖了鸡汤，你一会儿喝一点，然后妈妈下去买点水果，嗯?”
青年的眼神复杂，脸色也依旧苍白，但声音软化了不少:“好！”
“那妈妈走喽！”季霞对待儿子的语气还是像个小朋友，说完拿起包，迈着和进来时完全不同的步伐出了病房门。
青年看着母亲瘦小的背影，眼里泛起了红，他的眼神里充满着复杂的情绪，甚至泛起了悲伤，事实上，从他醒来到现在，眼里一直弥漫的都是悲伤。
因为他不是纯粹的季红云了！
他是红云！
洪荒时期第一朵得道的盘古祥云！
季红云只是他碎裂的神识碎片的其中一缕转世而已，他觉醒了！
但他没法告诉季霞这些，因为母亲根本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变成了一个拥有几万年记忆的“老古董”。
从昨天晚上醒来之后，他就一直坐在病床边上，透过那扇透明的玻璃窗观察着外面的世界，脑海里除了万年的记忆，还有这一世的二十五年记忆。
他用了一晚上消化这些记忆，以至于早上才能不至于反常，不出意外的话，他以后都要靠着这些记忆和伪装适应现在的人间。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觉醒?因为他早就死在了洪荒，不过既然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便不能辜负。
想开之后，他坐回病床的另一边，喝着季霞带来的鸡汤，鸡汤撇了油，喝起来很清淡，细碎的鸡肉炖烂了融在汤里，入口即化。
现在是上午九点，一个母亲在好不容易休息的周末起了个大早，只为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的儿子炖一锅汤。
红云本身虽不是人，但他学过道，懂得人世间很多道理，他知道季霞多爱自己的儿子，他身上那颗跳动的心脏也是会为母亲的眼泪心疼的。
他就是季红云，季红云本来也是他，所以他依旧是母亲的儿子，只是记忆不那么纯粹了。
——
半个多月后，红云老祖就带着大包小包出院了，季女士本来要来接他的，但她学校那边实在走不开，红云便说他自己回去就行。
他出院的那天，晴空绵延几万里，一直被暴雨笼罩的渝州终于见了一整天的大晴天，市民的心情也不知为何变得更好，城市到处是欢声笑语。
季红云的车被撞得严重，现在还在修理厂停着，红云便只能坐公交回去，还好他有二十五年的现世记忆，才不至于看起来一无所知。
或者说，一无所知的不是他……
“老祖老祖，这个就是人间的公交车吗？”
“它为什么是站着坐呢？而且还那么晃？”
“我觉得还是用法力飞比较快……”
“……”红云被吵得脑袋疼，可那东西丝毫不知道什么叫看人脸色，依旧喋喋不休地提出一些智障问题，红云的这缕神识不同完整的元神温和，他如今的性格十分火爆，搭配上他如今冷酷疏离的脸，活脱脱一个活阎王。
他冷着脸，本应多情的桃花眼在他这却全是冷漠，他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那东西“嗷”的一声，委屈得不说话了。
事情要从他觉醒的第二天说起，他一觉睡醒感觉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拉越长，几经介绍，他才知道自己是被天道唤醒的，而对方就是天道旗下的系统，名叫惊鸿。
后来惊鸿告诉他，人间怨气大增，天道人手不够才把他唤醒，他必须协助天庭众仙清理怨气才能彻底归位，这也是为什么惊鸿如此聒噪，暴躁的红云老祖还能允许他留在自己身边的原因。
他现在还不能算真正的复活，哪天天道不高兴了，他还是得睡回去，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他不得不按照天道的意思办事。
只不过这个系统又蠢又聒噪，他急得跳脚也拿他没办法！
更令红云感到气愤的是，这个系统告诉他，他居然是个“编外辅助临时工”，他还是准圣的时候，神魔大战不知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一朝觉醒，居然要去给别人做下属。
他过了几天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极不情愿地问惊鸿：“那我老板是谁？”
“额……”惊鸿支支吾吾，“这个……天道还没分配出来，到时候会通知您的！”
“……”
就这工作效率，还拯救什么世界!!!
红云从记忆中抽离，耳边又开始传来了系统嘀嘀咕咕的声音。
“哇！这楼好高！”
“哇！这个会动的是什么？”
“哇……”
红云老祖两眼一黑，闭上眼睛靠在好不容易空出来的椅子靠背上，烦!
一系统独自叽里呱啦地念回家，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红云在家门口看到一个耷拉着脑袋的青年，那青年看到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抱住红云：“师父——”
声音有些委屈：“我好想你啊！”
红云一愣，挣扎着推开那人，有些生气地问道：“你谁？”
青年立马放开他，正视着他，眼里更加委屈了：“师父，是我啊！玄机！你的道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