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副手，其实和秘书也差不多。部长搬家的那几天，于静楠也载过她几次。剩她一个人在车里的时候，她不自主地想，如果此刻是元旭丽在这里，会是什么样子。她大概不会把于静楠一个人放在车里吧。会叫她上去，会让她帮忙，会把她留下，一起做饭，会一起喝一壶茶。元旭丽的得体让于静楠永远也无法忘怀。

到了这年秋天的时候，于静楠已经完全适应工作强度带来的作息生活变化。每晚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她总爱去公司楼下的便利店坐坐。没什么朋友，她就很怀念以前的时光。新的部门同事不是没有带她出门玩过，她只是觉得和别人玩不到一起去，为了避免尴尬，只好婉拒他们的邀请。

春节期间于静楠回了趟老家，期间还和以前的同学们一起吃了饭。她觉得这些人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衣服的搭配和走路的姿势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可是他们嘴里谈论的东西却每年都不一样。在她每每想怀念中学的旧情时，同学们似乎都很“活在当下”，没人提起过去。也或许是因为实在容易忘怀，好像只有于静楠一个人一直被困在原地，囿于过去的回忆无法自拔，大概没有更鲜活的回忆能够替代那段过往，就算在梦里，于静楠也会常常出现在中学时代。

除了坐下来，聊工作、聊生活，聊“最近在忙什么？”，“你们单位主要是做什么的”，这些约定俗称的话题之外，于静楠其实最想和别人聊文学，这是她喜欢的领域，或者是对方喜欢的也可以，只要对方愿意对她讲，并且不会在说过半天之后，突然说了句，“对你说了你也不懂”。她真的好讨厌这句话，就好像魔咒一样，可以瞬间积攒起她所有的负面情绪。以前爸爸在家的时候很经常讲这句话，她不理解爸爸这么说是想表达什么，可能是不满吧。无论如何，她不理解。既然别人不明白不应该让别人明白吗，或者说给那些能懂的人去听不会更好吗。可怜的爸爸，她想，他只会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哈哈”，于静楠想，不会吓到他们吧，聊文学，她可以想象到别人的反应，大概是沉默，几秒后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讨论别的话题。

有时候在家里，她也会向妈妈抱怨工作又忙又累，没有个人时间啦。妈妈在听过好几遍之后突然有一天说：“不然你就辞职回家好了，在这边找一份工作。以前我们更倾向于让你考公务员，你自己不乐意，现在又说想做清闲的工作，那为什么之前不考公务员呢？”妈妈的话令于静楠哑口无言，以后再也不会轻易抱怨这些事了。

其实从参加工作开始，于静楠每晚一定要听点什么才能和平入睡，不然就会胡思乱想，直到两三点才会睡着。于静楠会想起白天发生的事，会想到以前发生过的事，最近，住在老家，她总是想起长辈和自己之间的事。长辈们对于静楠的疼爱和严厉哪一个都不少，她能明白，同时也变得更加小心翼翼。长辈们却说，你怎么越长大反倒越不勇敢了。她不知道他们期待的是一种怎样的勇敢。好像她只是一个定制的洋娃娃，手工艺人用很多很多年把她造的逼真，像一个真实的人。小时候于静楠和长辈们之间的相处更多，对于父母的感情反倒没有那么深刻。

长辈们习惯用责备来表达他们的关心和担忧。于静楠每次都在很努力地从那些话里挑出爱的意味，但还是容易感到伤心。相比之下，妈妈的关怀就要温和多了。妈妈会很明确地说出对她的期待，也会很清晰地表达对于她未来的忧虑。

所以最后，于静楠对自己说，我一定要走出这里，为了不永远心怀愧疚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