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假期，到处都是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新北就更是如此。钟余两人站在景点门口，看着涌动的人潮，都是一脸无奈。

“节假日最好的活动，果然还是在家待着。”温笑寒吐槽。

“走吧，慢慢逛就好了。”钟余率先迈步，顺便在门口留下了一张标准的游客照。

两个人沿着博物院中轴线在烈日之下缓慢前行，虽然游览了好几个宫殿，也去了陶瓷馆之类的专题展览，但看什么都要踮着脚尖，摩肩接踵，简直累到爆炸。

温笑寒仰头灌下半瓶矿泉水，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面颊一路滴进T恤，他缓过一口气说：“姐，要不我们找地方休息一下吧。”

“也好，真的好热。”钟余被太阳晒得面色通红，一样的汗流满面。

两个人行至树荫底下，只可惜早已经没有坐的地方，只好静立着避暑。两人没站多久，钟余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和一双十指紧扣的手，钟余有些疑惑地走过去。

“绎心？”钟余叫了一声。

对面的人听到声音，身形一颤，转身过来盯着钟余，但紧握的手却没有松开。

“钟余，你怎么在这？”苏绎心只是惊讶了一瞬间，随即恢复冷静，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问。

“我和弟弟一起出来玩的，真巧。”钟余回答。她的眼睛已经看向了苏绎心身边的人，她随意绑了个马尾，面容清秀，静静站在一边，脸上带笑，看着身边的苏绎心，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偏爱。

苏绎心看了钟余一眼，拉着身边的人往前走一步，大大方方地说：“钟余，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夏晨。”然后她又对着夏晨介绍钟余。

钟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难怪，苏绎心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恋人是男朋友，一切似乎是她们想当然了。她笑着跟对方打招呼道：“你好，我是钟余，很高兴见到你，我和绎心是大学室友。”

对方笑容浅浅，对钟余说：“我也很开心见到你，绎心在学校多亏照顾，她一直跟我说她的室友都特别好，谢谢。”

“不客气，应该的”，钟余想了想又打趣着说：“这大白天我就不做电灯泡了，不打扰你们啦！我弟弟在那边，再见。”她们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笑着点点头。

钟余回到树荫下，心中却仍旧是两个人紧牵着的手、她们脸上的笑意和眼中只有对方的爱意，她心中为室友高兴，不由得傻笑起来。

“姐？你笑什么啊？”温笑寒不明所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钟余。

钟余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向苏绎心两人的方向，笑着说：“我就是开心，真的。”

“开心就好了，我们走吧。”

姐弟俩就这样顶着火辣辣的太阳，逛遍了新北的名胜，回去的那天，两个人在高铁上一觉睡到目的地，回家之后又是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算是补回了这些天的辛苦。假期最后一天午饭过后，钟南图把钟余送回学校。

“乐乐，虽然你现在刚刚上大学，但是爸爸还是希望你尽早做好留学的准备，成绩方面我不担心，反而更关心你自己的想法，你自己多考虑一些。”钟南图一边开车，一边叮嘱，他的声音不急不缓，是温文尔雅不给人压迫的典范。

钟余心中也早有打算，打趣道：“爸爸，我出去读书，妈妈会舍得吗？”

钟南图想到妻子，不由得笑出了声，但还是正经说道：“你前途要紧的事情，我和你妈妈当然是百分之百支持。”

“嗯，爸爸，虽然我才刚开始专业课的学习，也不确定将来会走怎样的方向，但是我保证，一定会好好思考。”钟余郑重应诺。

十一过后，大一新生的学习和生活节奏逐渐进入正轨，程知筠渐渐空下来，比开学之初悠闲很多。

下午开完会，同办公室的老师相约去打羽毛球，说是为了月底的校运动会做准备，程知筠想想自己好久没运动过，便欣然前往。

程知筠从小唯一感兴趣的运动就是羽毛球，大学时期也曾经代表学校参加比赛，算得上是高手一个。

体育馆里人不少，周三下午例行教职员工会议，全校几乎都没有课，程知筠她们到达的时候，羽毛球场还有两个空位，一行人迅速霸位，准备大杀四方。

程知筠做着简单的热身，随意看了看周围，竟然发现钟余正看着她。钟余穿着球衣，露出线条流畅优美的小腿和手臂，冲着她挥手，程知筠简单挥了一下手以示回应，便和同行的老师分组开始打球。不知道是不是平时锻炼太少，不到一个小时，一开始还打得热火朝天的一群人，几乎全都歇菜，不是坐着喝水就是站着喘，程知筠却只是出了点汗，她给她们递毛巾，突然听到一阵激烈的呐喊声，转头一看，似乎是篮球场上有人进了个漂亮的球，只见到钟余高高的个子，扬着双臂和场上的队友兴奋击掌。

对面似乎是十几个女生，一个个精神十足，场上的进攻防守相当专业，程知筠盯着看了许久。同事相继打招呼离开，她索性走上看台，认认真真看起球来。

读博士的时候，程知筠在美国交流过一段时间，也和当地的朋友一起看过NBA，所以她能看得懂篮球。看得出来，钟余基本功扎实，个人进攻和防守优秀的同时，组织能力也相当出色，最后钟余那一队，以大比分获胜，程知筠坐在看台上看着她们欢呼，也笑出了声。

刚刚走下看台，程知筠就见到钟余站在自己面前，因为运动而出的汗此刻已经擦拭干净，红润的面颊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似乎仍旧沉浸在比赛获胜的喜悦中。

“程老师，你刚才看我打球了吗？”钟余问，她的声音仍旧残存激烈运动过后的不平稳。

程知筠点点头，说：“嗯，我看了，你打得很好啊，很厉害。”

钟余听到程知筠的话，心中一热，抬手挠了挠头，幸好本来就脸红，也看不出什么不寻常，平复下心情，笑着说：“嘿嘿，谢谢老师夸奖。准备回去了吗？”

“是啊，你看起来也挺累的，早点回宿舍休息，一会儿还有晚自习呢。”程知筠交代着，钟余下意识点了点头，但是看着她的背影真的快要走出体育馆的时候，却突然有些后悔，似乎不应该就这样才对。

钟余快跑两步拦下她，笑着说：“程老师，我今天晚上去我妈妈的画室陪她吃晚饭，上次在画展您不是说刚开始学画画吗，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刚刚说完，钟余看到程知筠脸上露出惊讶，转而又恢复正常，心想不好，自己好像又唐突了，每次看到她总是这样，真是失败。

程知筠心中有些纠结，她不善于交际，但又确实好奇，最后她总算下定主意，嘴角掀起一抹微小的弧度：“会不会太突然，打扰你们就不好了。”

钟余心中大喜，急忙说：“不会，当然不打扰，我妈妈最喜欢对画画感兴趣的人去她画室，如果她看见你，一定会很欢迎你的！”

说完，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对面的人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又不好笑出声，只好正色道：“那你先回宿舍换衣服，一会儿校门口见吧，我开车，我们一起去一起回。”

“好”，钟余一听，便三步并作两步向前跑去，还不忘转过头喊道：“一会儿见！”

她们到画室的时候还不到五点，尽管钟余一再强调，但是程知筠仍旧执意买了一束鲜花和一篮鲜果，无论对方是否在意，自己的礼数不能缺失。

一如钟余所料，徐女士对于程知筠的到访非常欣喜，两个人交流的热烈程度，让作为亲生女儿的钟余看傻了眼，但她又觉得好笑，因为大部分的时间是自己妈妈在不停地说，程知筠只是一直微笑着倾听，时不时也会提出一些问题，显然是不想放过这次交流的机会。

那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徐女士差点把整个画室都给人介绍过来，还带着程知筠看了不少自己或者这里其他老师学员的作品，对于程知筠这样刚开始对学画画的人，徐女士简直喜欢得不得了。

钟余一开始也在一边听着，后来就觉得两个人之间气氛融洽，自己杵在那和木头没什么差别，于是便躲回了里间的办公室，不去打扰两人。

她闲得无聊，虽然今天早上在宿舍里做过早课，但是练字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完成任务，看现在有时间，便准备练练手。眼角余光瞥到墙上新挂起来的一幅字，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那天自己写的《洛神赋》，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这是刺激谁呢？幸好那天写完并未落款，不然可是丢人丢大了。

心中一阵不服气，于是她运笔挥毫，准备再写一遍。也许是写得格外认真，程知筠走进来的时候，钟余完全没有反应。

就这么不远不近站着看钟余写字，她并不懂书法，但她却知道，每个人的骨子里都会有自己热爱的事物所沉淀下来的精神，篮球带给钟余热情活力和团队精神，而此刻沉浸在书法中的钟余，给她展现的就是专注与执着，一动一静完全不同，那人写得入神，她也看得入迷。

程知筠脸庞上绽开微笑，她望着眼前的人，遥想千年之前的王羲之、怀素、褚遂良、颜真卿等等，这些艺术大家们泼墨挥毫的时候，身边是不是也有像自己一样的观赏者，像迷弟迷妹一般。虽然钟余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但她好像会发光一样，程知筠心中不断往外冒出这个想法：以后，她真的会发光的。

钟余收笔，长出一口气，看着完成的作品，心道果然一天懒也偷不得，从桌子抽屉里取出自己的印章，认认真真盖上，神情严肃地进行检讨，这是必要的一步，写完的字只代表过去，更高的追求永远在下一张纸上。

程知筠没有走上前去打扰她的沉思，只是将目光转移到宣纸之上，是曹植的《洛神赋》，记得其中有一句“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不知怎的，她觉得用在钟余身上甚是贴切。她不懂书法，但是就门外汉的眼光来看，钟余写得很好，秀婉中见清劲，与曹植优美华丽却又不失清新的辞藻里应外合。

“老师，您什么时候进来的？”钟余清朗的声音在静谧的画室里响起，伴着夕阳带来的昏黄光亮，程知筠这才将自己的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她看着钟余走近她，“来看看我写的字。”

程知筠感受到自己的手掌被拉住，那人的温度经由两人接触的一小块皮肤，通过千百条神经线的传导，传送到自己的周身，最后直达心脏，十指连心，原来是这样的感觉。程知筠微微一僵，却任由她牵着自己，慢慢走向那方书桌，距离不远却足够惊心动魄。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个主动牵住她手的家伙，却在心里暗暗放烟花，还不断咆哮着：“啊啊啊啊啊！程老师的手好好看，好软好舒服，呜呜呜，要放开了舍不得，不放好像又不合适，啊啊啊，不管了，我不放，转移注意力！”

“老师你看，我这些天练字练得勤快，连章盖上去都有光了！”钟余大声说道。

程知筠看着钟余红章那里一小块金色的夕阳斑点，忍不住一笑说：“是啊，你写得最棒了，夕阳都给你鼓掌啦！”

“哈哈哈，那老师你呢，要不要给我鼓掌？”话一说完，两人心有灵犀一般低头看向微微牵住的两只手，不由得都脸红了起来，迅速分开，钟余磕磕巴巴的解释：“程老师，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带你看……”

程知筠虽然也不好意思，脸红了一阵，但很快转移了注意力：“那一幅也是你写的吗？”

钟余此刻的反应有些迟钝，她顺着程知筠的指尖看过去，下意识点了点头，很快就发觉不对劲，连忙又摇头，脸却更红了。这下子程知筠就完全恢复正常了，好奇心打败一切，走近一看，也是《洛神赋》，但是似乎没有今天写得好。

“之前刚开学，军训了两周一直没有练字，这就是那次回来写的，立刻就给下马威。我妈似乎是把它挂起来刺激我的。”钟余走过去，在她背后解释说。

程知筠转过头，微微仰起下巴看着她，笑说：“唔，确实。不过没关系，你现在又很棒了。”

钟余直视着眼前的人，眼神中是不带任何杂质的干净，晃得程知筠睁不开眼，就这么一前一后静立了不知多久，直到徐女士温柔的声音从外面画室传来，喊她们出去吃饭，两人才如受到惊吓的小鸟一般清醒过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还是钟余硬着头皮说了声“我们出去吧”，才结束了这样尴尬的局面。

程知筠应了声“好”，在钟余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心中压下了自己所有的莫名情绪，就在走到外面的这一小段路程里，她又变回了那个得体有礼的程老师。

两人落座，饭菜是从相熟的店家处订上来的，徐女士对吃食要求很高，从来不会随意打发。虽然有了孩子之后也会偶尔一起吃些垃圾食品或者重口味的食物，但是每天必须吃蔬菜和粗粮，而且运动频繁，因此她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是依旧像是四十未满，实在是自律带来的岁月厚待。说起来，钟余从小到大对于运动的热爱，还真是来自老妈的遗传。

“程老师，你不要客气拘束，随意些。”徐映澄一边招呼着，一边为程知筠布菜。

程知筠先前与她聊天，看得出来这是个性格很好的家长，于是也没有太过客套，谢过之后便自然吃起饭菜，经常在食堂打发一日三餐的她，偶尔吃到口味不错的家常菜，饭量都比平时大了些。

程知筠给钟余夹了块茄子，她吃着这茄子烧得入味，又看见钟余光吃饭，没动几筷子菜，便心想是不是自己在这她拘束了。

徐映澄有些惊讶，但是眼见着钟余两口便把茄子吞了下去，她看了对面安安静静，优雅地喝着汤的程知筠，忍不住说：“看来程老师你要经常来吃饭。”

说完也没说别的，程知筠自然也没有多想什么，只是以为对方在礼貌而又客气地邀请，于是放下汤碗，柔柔一笑说：“这怎么好意思。”

“哈哈！没关系，我就喜欢人多一些一起吃饭，热闹，饭菜都香了。你看，连乐乐都不挑食了。”徐映澄打趣着钟余。

“妈”，钟余看了一眼笑得花枝乱颤的母亲说：“我什么时候挑食了？”

“还说没有？”徐映澄敛起笑容，指了指桌上的茄子，说：“刚才你程老师给你夹了块茄子，你不是吃了，早就跟你说好吃，你还不信。”

钟余瞪大了眼睛，她刚才神思游离，一直在想着刚才和程知筠的对视，心跳异常快，为了不让那两个人看出异样，她装作认真吃饭的样子，完全没想到是程知筠给她夹的菜，也完全没想到，那竟然是茄子。她看向对面正在盯着她看的人，似是在向她确认。

程知筠点点头，然后问：“钟余，你不吃茄子的吗？”她只觉得好吃便给人夹了一块，没想到就踩了雷。

有些慌乱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不寻常，钟余带着些微笑，平静地说：“不经常吃，但是这个茄子味道很好，不然我怎么会吃下去。”

程知筠听她这么说，便松了口气，小小的插曲并没有打乱三人吃饭的热情，很快三菜一汤便被消灭干净，店家会上来收拾餐桌，所以三人饭毕离席，一起坐在画室的沙发上，钟余端来柠檬水，解腻消食。

程知筠盯着钟余看，心中暗想，不吃茄子这种挑食的毛病，可是要好好解决一下吧，想着开始不自觉微笑，钟余觉得平时令自己心跳不正常的笑容，此刻已经让自己浑身冒冷汗，这不对，肯定有问题。

但是幸好，两人小坐一阵之后便起身离开，程知筠驾车载着两人回到学校，一路上随意谈笑，也没什么特别的。

下车前，钟余打了个招呼便准备离去，谁知，程知筠轻启薄唇，悠悠道：“这次去你妈妈那里打扰，我也应该礼尚往来，没事来我家吃饭。”

那人清浅一笑：“我给你做红烧茄子。”

钟余此刻才明白自己的不安原来是这样来的，程老师原来是个大腹黑，也是会使坏的！

钟余走在去晚自习的路上，心却好像飞上了天，那里月色姣姣，月光如羽毛般抚在心上，勾引着自己，好像宇宙飞船一般，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到达。

那里是什么地方，也许是另一个人不平凡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