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余的第二场比赛时间在下午四点，所以她带着程知筠穿梭在各个场地的看台附近，一边为她讲解比赛，一边为自己的队友加油，直到比赛前两小时，才进入调整休息状态。

“钟余，教练说给你发了对手资料，记得看！”备战大厅里，身边的队友提醒道。

钟余点开微信，孙榕的消息弹了出来，是一个视频。

程知筠有些好奇，用询问的眼神示意，钟余便把手机放在了两人中间，先拉到最后看了眼比分，青方胜出，所以钟余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青方身上。

“怎么样？”程知筠是门外汉，只能看得分判断优劣势，其他的细节她是看不懂的。

钟余皱着眉头思索，许久后才说：“对手力量很大，每次横踢得分，对手都得倒退三四步左右，给人心理上的压力挺大的。但是她好像速度比较慢，而且动作很单一，抬腿横踢走天下，可能是个新手。”

“新手？但她进了第二轮。”程知筠有些疑惑。

“没错，但是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在比赛刚一开始就用一通横踢得分打蒙了对手，这个红方几乎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就已经12分优势胜出，比赛结束得很快，根本没有给她反击时间。如果有第二局或者第三局，赢的不一定是她”，钟余耐心解释道：“这有点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意思。而且我们教练不亲自来指导我第二轮，直接发了视频让我自己研究，意思很明显，这个对手对我的威胁并不大。”

程知筠松了口气，原本有些担心钟余轻敌，但是现在看来她是真的看出了对手的弱点，信心在握。

钟余上场后几次试探，对方脚步混乱，根本跟不上节奏，她便明白这确实是个新手。于是她前旋后旋连续上头得分，在第二局刚开始就以优势胜出。

第二轮比第一轮更轻松。程知筠在钟余回到备战厅后，就打了个招呼先离开。

结束当天的全部比赛，校队一起坐大巴回学校，除了要复盘当天的比赛之外，还要简单对第二天的对手有所了解，直到晚上九点，钟余才回到宿舍休息。

一天下来，她的体力消耗相对比较小，但是腿部肌肉酸胀的感觉依旧很明显，于是便在宿舍开了个泡脚趴，叶时青做作地往自己的塑料盆里洒满了泡茶用的玫瑰花瓣。

“青青啊，你是打算泡完脚接着喝啊？”顾君迟一阵白眼，对此行为相当无语。

叶时青面色大变：“哇，君君你别，我快吐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

“小鱼明天的对手厉害吗？”苏绎心笑完了问。

钟余正一脸无辜，认命般地看着叶时青把那一盒玫瑰花瓣分到自己盆里：“能进第三轮的就没有光靠运气的了，大家底子都不错，看临场发挥吧。”

“唔，明天一整天都是专业课，上午还是程老师的课，我们去不了啦，你自己加油哦！”叶时青有点遗憾。

钟余摇头说：“反正我现在并列第三到手，顺其自然。”

“你这心态在竞技比赛场上，还挺厉害。”

“厉害什么呀，她这叫不思进取。”

……

泡完脚，钟余浑身放松地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安静异常。虽然两场比赛没有消耗太多体力，但是高度精神集中的状态下，一旦松弛下来，疲惫感从心底涌出，很快就睡着了。

她一点都没有想到，第三场比赛的困难程度远超想象。

对手与她身高体重都很接近，双方没有身体上的优势，但对方似乎很认真研究了她的打法，频频压制钟余左腿，而钟余也抓着机会，利用防守反击紧咬比分，三局终了，两人14平。

“钟余，还行吗？”孙榕紧张地给她按摩腿部肌肉，此时她感觉自己喉咙里满是血腥味，说不出话来。

孙榕在她耳边声嘶力竭地喊道：“坚持住，现在是谁先得分谁就赢，一定要顶住！加油！”

钟余狠狠地点了点头，她明白现在的局势，所以不敢喝太多水。

她坐在冷硬的塑料椅子上，脑袋沉重，眩晕感涌上双目，汗如雨下，很不舒服，自己和周遭的嘈杂声似乎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可程知筠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却突然跃到自己面前，眼神里闪着温柔的星光，拖着她疲惫绝望的身体，重新找回上场获胜的力量。

她想真的看到那一点星光。

一分钟的休息时间到了，得分归零，一脚定胜负。

钟余没有强撑，她能够感觉到自己找到了比赛刚开始时，一切充盈的状态。周旋，不停地周旋，两个人都没有率先出击，有限的体力提醒两人，必须找到最好的时机才能有获胜的机会。

被裁判各判了一个警告之后，钟余渐渐主动出腿，但对手也都挡了回去，并没有得分。直到钟余依旧用横踢攻击对方，却在对方抬腿防守的瞬间，突然腾空抬起右腿，一脚下劈。

击中头部，得分有效！裁判立刻停止比赛，宣布钟余获胜！

钟余瞬间瘫软倒地，被两名队友及时搀扶下台。

赢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全身无力，两股战战，甚至连眩晕感都没有完全褪去。

孙教练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感觉怎么样？”

钟余有气无力道：“还好，感觉自己还活着。”

“从现在开始到决赛之前，有将近六个小时的时间，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恢复体力，明白吗？”孙榕知道她现在的体能状况已经到了极限，只有全速恢复体力，才是决赛的制胜关键。

钟余点点头，即便现在很累，但再进一步就能拿个冠军，心里已经有了更多的期待，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教练，决赛的对手？”

孙榕抬手看了看时间：“另一组还有10分钟左右开始，你如果还撑得住就去A场地观战，如果不行我让人拍视频。”

“自己看了安心点，我撑得住。”钟余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往场馆走，两腿发抖不受控制，一道人影快步走到她身边，扶住了她的手臂。

钟余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程知筠用的香水不像女香，是清清冷冷、略带疏离感的木质调，有雪松、橘子和胡椒的味道。

“你来啦。”实在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么弱的样子啊，钟余挣扎着站直身体，程知筠却握紧了手臂，一点都没松开。

她是下了课直接赶过来的，一来就看到钟余在往场馆挪：“嗯，辛苦了。”看得出来钟余的脸色不好，虽然站直了但是身体依旧微微有些晃动，眼睛里也不像以往一样有光彩，是经历一场大战后精神涣散的表现。

“我赢了，可以看到我打决赛了！”钟余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突然绽开了大大的笑容。

程知筠有些好笑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弹了弹她有些凉意的光洁脑门：“好厉害，但是你现在不是应该好好休息吗？要去哪里？”

“我去看比赛，另一组两个人还没打，我想第一时间了解对手。”钟余摸了摸被弹的地方，声音轻轻地说，她想好好休息来着，但是这种机会哪里能够放过。

程知筠想了想：“好，那我们一起。”

临近饭点，看台上的人很少，钟余两人轻松地获得了视野良好的位置。

显示屏上列出了对阵双方的名字，其中一人叫“朴智英”。钟余正襟危坐，心想这应该就是那个韩国交流生，大概率会是自己的对手。

“钟余”，程知筠看她僵硬地坐着，有些担心：“你有点紧张？”

“嗯，这个朴智英是韩国留学生，实力应该相当强劲。”钟余解释，韩国是世界跆拳道强国，这是无论如何不可否认的事实。

程知筠点点头表示明白：“你已经闯进决赛，很优秀了，不要给自己过多的压力。”

钟余偏头看着她，坐了一会儿之后，她脸上恢复了些血色：“我知道。”想在她的注视下完成比赛，才是她没有说出口的真相。

比赛并没有悬念，即便打到了第三局，朴智英依旧赢得了比赛，而且看起来她似乎留有余力。

“走吧，咱们去吃饭。”程知筠扶着她起身。

两人在体育馆附近找了家面馆简简单单解决午饭后，决定回到车上休息，钟余放松了全部心神，疲惫感再次汹涌而来。程知筠稍稍开了一点窗户，又从后座拿来薄毯轻轻给她盖好，女孩儿一无所觉，呼吸声沉重而均匀地在狭小的车内空间漫开。

程知筠轻舒了一口气，下课后她几乎是全速往这里赶，幸好算是赶上了。

停车场里很安静，偶尔一辆车开过的声音也像是令人更好眠的白噪音。

似乎，有点太好睡了……程知筠放下手里的书，仔细一看，女孩额头上一粒粒汗珠顺着脸颊流淌，眉头紧皱，神色不安。

“冷……”那人喃喃道，脸上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程知筠一惊，往她的额头上探去，热力顺着手背传回，“不好”，她心想。

“钟余，钟余。”程知筠凑近她，拍了拍她的手臂。

她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的嗓子是一片干涩的荒漠：“老师……”，艰难发出的声音也像是粗粝的砂石。

“你有点发烧，”程知筠知道她现在虚弱得紧，声音不自觉地更加轻柔：“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钟余听到医院两个字，总算清醒了些：“咳，老师，现在几点了？我还得打决赛。”

程知筠看了一眼手表：“现在一点四十，时间还早。”

剧烈地咳嗽打断了钟余要说的话，程知筠急急地递上自己的保温杯：“先喝口热水。”

“我给你们教练打个电话，告知一下情况。”程知筠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语气是果断干脆，不容置疑。

钟余乖乖地拿出手机，翻开孙榕的电话递了过去。

……

“孙教练，您好，我是钟余的辅导员”，程知筠有礼有节，但声音清冷：“她有点发烧，我现在带她去趟医院。对……尽量……再见。”

递回手机，她嘱咐钟余盖好毯子，打开导航一脚油门飞快驶离停车场。

医院里人头攒动，程知筠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门诊耐心地等，直奔急诊，护士一量体温，钟余已经高烧39.5度。

幸运的是她这是疲惫导致的发烧，因此并没有更严重的情况，只需要留观输液。

程知筠看了看液体速度，有些犹豫道：“钟余，有没有可能放弃比赛？”

钟余咬了咬嘴唇，她心里清楚程知筠是为她的身体状况担心，但怎么可能放弃比赛：“老师，我没事的，你放心。”她说话的时候还是很难受，但目光灼灼，传递出毫不动摇的坚定。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在钟余的再三恳求之下，程知筠无奈地稍稍调快了输液的速度。

程知筠再三忍耐住了劝说的冲动，不仅是因为看到了她的执着。

更因为，这是钟余自己的比赛，无论如何，她给予的关心应当以尊重为大前提，钟余是成年人，任何以为她好的名义强制干涉她的决定，出发点再情有可原，都是对她的不尊重。

“好像又下雨了。”输液室外天色阴沉，透明的液体“啪嗒啪嗒”，打在窗户上，落进她身体里，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程知筠看了一眼窗外：“松亭的雨季好长啊。”土生土长的新北人，习惯了干燥的环境，对多雨的江南还未完全适应。

“是啊，年年如此，程老师，你有没有观察到这几天学校满操场的被子？”钟余看着她，笑着道。

“嗯，确实是一道特别的风景。”程知筠家里有抽湿机，可也挡不住大自然的力量，昨天她也晒了被子。

“那，还喜欢松亭吗？”钟余好奇。

“喜欢的。”程知筠诚实地看着她回答，这一瞬间，好像有些不一样的东西闪过她的脑海。

在天色完全阴沉下来之前，两人顺利回到了备战大厅，孙榕快步迎上来询问情况，钟余再三强调自己烧已经退得差不多，可以坚持。

“尽力而为，比赛中有任何不舒服，就放弃比赛，没有任何事情值得用身体去冒险。”程知筠柔声道。

钟余向她递去眼神，点了点头。

比赛顺利开始，但程知筠却一点都不关心比赛了。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场上穿着护具、戴着头盔的身影，随着那人每一次的移动、跳跃、出腿，她的心似乎也在悬崖峭壁之间上下翻腾。

钟余倒地的同时她瞬间起身，白皙纤细的手掌捂住了红唇，眼中布满担心。她快步走到看台边缘，双手握着栏杆撑住身体，这是她目前距离钟余最近的地方。

两分的差距，时间还有二十秒。

钟余强撑着站了起来，示意裁判自己需要重新固定护具，背着一个警告扣分获得了暂时的喘息。她弯下腰整理护具，用短短的一瞬间往程知筠的方向看过去，她们好像离得很近很近，她似乎能清晰地看见那人眼中焦急的神色。

实际上她只看到了模糊的轮廓，面目不清，但她耳上闪着点点星光，颤抖着跳跃进自己昏沉麻木的双眸。

她再一次展现了强大的核心力量，在对手的意外和惊诧中，腾空着击中了对方的头部，而且没有倒地，没有警告，对手没有加分的机会。

她如释重负地享受着原本尖锐刺耳的终场哨声，脸上泛起一派轻松的笑意，脚步轻盈地走到赛场通道里，看见等待着她的纤瘦身影，却不知怎么，瘫软在那及时迎上的温香软玉里。

“老师，我拿冠军了。”讨糖吃的小孩。

背上传来轻柔的安抚，留香并不持久的木质调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软糯的轻哄声：“是啊，我们钟余，真的好厉害啊。”

还未来得及多说些什么，队友们号叫着冲两人跑来，激动的庆祝声响彻场馆，幸而比赛都已经结束，不然怕是要被保安叔叔们轰出大门。

程知筠放心地退开，把冠军还给她的队友，自己站在一边笑着拿起手机为他们记录着。

哄闹到颁奖结束，钟余慢悠悠拖着沉重的身体找到程知筠，一脸傻笑望着陪她忙碌了两天的女人。

“恭喜你啊！我们的冠军。”程知筠的声音已经恢复如往常一般，柔和而略有距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发生在梦境中。

钟余快步上前两步，把手中的鲜花送到那人面前，面色红润，神采飞扬，丝毫不觉还是个病人。

程知筠没有推拒，双手接过，钟余趁机把奖牌戴上她的脖子，她看着金灿灿的奖牌有些愣神，抬头就看到一双清亮的小鹿眼睛，忽闪忽闪，比奖牌更加耀眼。

“与有荣焉！”

手机铃声大作，打破了此刻美妙的氛围。

“妈妈！”接起来嘚瑟着汇报战况，程知筠礼貌地退到一边。

钟余很快重新走回她身边，笑嘻嘻地问：“程老师，你晚上有安排吗？”

“嗯？”她不知道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用轻描淡写的鼻音反问。

“您今天陪着我奔波了一天，又这么晚了，今天还是冬至，一起去我家里吃饭吧。”对于这个邀请，她并没有把握程知筠会答应。

果然，女人清瘦的俏脸浮现一抹为难，她似是在如何推拒这个问题上反复思量。

“程老师，我好像还是有点不舒服。”少女耍赖般的语气冲走了她将要出口的拒绝。

让病人自己回家，她确实并不放心。

银色的轿车在顺畅的快速路上飞快地穿过雨幕，车里的微微荧光下，专注开车的姑娘并没有看到，那女孩偷看她的目光里一闪而过的狡黠。

是我想带你回家吃饭啊。

作者有话要说：永远热爱竞技体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