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到头，钟家难得地用上了餐厅的大圆桌。

所有人都在帮忙端菜，放置碗筷，准备酒水，热热闹闹的场面，眼见了就是幸福二字。

待众人落座，钟南图笑着祝酒：“今年真是热闹，那我就先祝大家都新年快乐，万事如意。爸妈要保重身体，健健康康，祝我的阿澄永远美丽，开开心心，希望程老师和孩子们顺顺利利。”

“来，大家一起碰一下。”女主人拿着红酒杯起身，清脆的玻璃杯相撞声响起。

“程老师，可不要拘束。”

她无疑是今天饭桌上的焦点，举止优雅有礼，言谈幽默风趣又得体，无论大人还是小辈，都会被她吸引。

“奶奶，您叫我小筠就好。”老人一口一个程老师，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呵呵，好，多吃点，跟在家里一样。”奶奶笑着给程知筠夹菜，完全忽略了坐在程知筠身边的孙女。

“程老师，来点红酒吗？”徐映澄笑着提议道：“我托朋友从法国带回来的木桐，不错的哦。”

钟余一听，连忙帮她说话：“妈妈，程老师开车了，不能喝酒。”

“没关系啊，喝了酒就住在咱家好了，又不是没有客房。”

钟余偏头看着她，心里既希望她留下，又怕她觉得不自在，想要开口替她回绝，又不知该怎么说，怕她误会自己不欢迎她。

程知筠是喜爱红酒的人，从家里的红酒柜就可见一斑，木桐也确实是她心仪的酒庄，她有些动摇，但还是说：“来蹭饭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温笑寒助攻：“程老师，有没有兴趣晚上留下和我们一起看电影玩游戏？”

某人在心里呐喊，老弟我爱死你了！

“对了！”宋攸宁也接茬道：“每年除夕，我们几个都在乐乐家一起守岁、看电影、玩桌游，程老师，留下来一起玩吧！”

“一会儿然然也回来吧？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正有意思。”徐女士说。

“是啊，小筠啊，你就留下一起玩吧，一个人回去也怪冷清的。”奶奶也劝着。

程知筠看着一双双期待的眼睛，确实是有些盛情难却啊，她笑着端起饮料旁的红酒杯：“那希望你们不会嫌我这个老姐姐没意思吧。”

“程老师跟我们基本就是同龄人啊，哪里会老。”宋攸宁大大咧咧的，说出了钟余的心里话。

某人偷偷地长舒一口气，心里乐开了花，这一场邀请，除了刚开始替她说话，便再没有开口。

她确实是在避嫌。

程知筠偷偷地瞄了一眼右手边的女孩，她面色平静地吃菜，时不时和弟弟交流两句，似乎丝毫没在意刚才发生的事情。

既然开了口子，程知筠便主动向钟家长辈敬酒，气氛更是热闹，她一向酒量还不错，只要不是不停地猛喝，一瓶红酒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钟余一直注意着她，看着她与自己家人言谈自如，笑语晏晏，双颊渐渐绯红，恍惚以为她已经是自己家里的一员，眼神愈发温柔，这女人实在是太醉人。

“程老师，别喝太多，小心难受。”钟余心里不忍，怕她辛苦。

程知筠眼中没有醉酒时氤氲的湿气，眼底是欣喜和自在的欢愉，她端着酒杯示意要碰杯，钟余拿起自己的椰汁，却见那女人浅笑着，使坏一般往她的高脚杯里倒了一口红酒。

钟余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出来，立刻抛弃椰汁，与她碰杯。幸而其他人都自顾自聊天，热闹至极，不亦乐乎，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的举动。

“还以为你会开口让我留下。”程知筠仰头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修长的天鹅颈白皙无瑕，下颌线条完美流畅。

钟余不知，自己是沉迷在这美色，还是被她的话语惊愕，很久没有反应过来，等她想要说些什么，那人正在认真吃东西，刚才的那句话仿佛只是她的臆想，并不存在。

推杯换盏，一席餐饭将要结束，爷爷突然敲了敲酒杯，拿出好几个大红包笑眯眯地说：“来，一人一封利是，新年大吉大利。”

“谢谢奶奶爷爷！”钟余三人开开心心地站起来接过，嘴上自然是甜甜的。

程知筠犹豫着，她今天实在是已经不好意思极了，奶奶却不给她思考的机会，直接塞到她手里，她只好谢了收下，心想回头包一封给钟余送回去。

酒足饭饱，收拾碗筷自然就是小辈们的事情，几个大人进了书房喝茶打牌，一边玩一边听春晚，把客厅留给孩子们自在地疯。

程知筠说什么都要洗碗，劝不住的那种，钟余便在另外的水池将她洗过的冲洗干净，两个男生收拾垃圾和桌椅，顺便扫地拖地。

人多力量大，很快，厨房餐厅客厅都焕然一新，干干净净，宋攸宁见收拾差不多便打了声招呼去接傅期然。

“姐，我去房间搬点零食，顺便整理一下游戏，等阿宁哥过来再下来哈。”弟弟喊道，钟余随意应了一声，便招呼程知筠一起去客厅坐。

红酒的后劲上来，程知筠的脑袋有一点点晕，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女孩端来白开水，便笑着说：“很会做家务，怪不得做菜也这么棒。”

“我爸心疼妈妈远嫁，所以从小就锻炼我们的生活自理能力，习惯了。”钟余递给她水。

“你家的氛围，真的很好。”程知筠有些羡慕是真的，自己家自然也是圆满幸福的，就是不怎么热闹有趣。

钟余听得她这话，很开心，便趁热打铁：“你喜欢的话就常来玩，你看，我家人都很喜欢你。”

“那刚才为什么不留我？”程知筠盯着她，问了刚才被她慌乱中避过的问题。

她更堂皇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捏着杯子的手微微发紧，踌躇许久才说：“我怕，你会觉得与我太亲近，不像一般的师生关系。”

她自然而诚实地说出了心里话，更深层的自然是不敢说的。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般的师生关系”，女人温柔似水：“你是我在松亭唯一的朋友啊。”

钟余开心，又不是很开心，甚至有些低落：“老师……”

“以后私下里就不要叫我老师了”，程知筠打断了钟余，伸出玉一般的手掌：“重新认识一下，你好，我是程知筠。”

钟余握住微凉的柔荑，愣愣地：“你好，我是钟余。可是，直接叫名字好像很没礼貌……”她有点怂，毕竟程知筠大她十岁，当然这个话她也是不敢说的。

收回手掌，程知筠感受到交握之处尚存一丝温热，耳尖微热：“你可以叫学姐。”

“学姐？”钟余疑惑，她们俩并没有这层关系。

“以后想不想考新北大学的研究生？”程知筠一脸认真。

“那当然是想的。”女孩老老实实。

程知筠点点头，显然很明白新北大学中文系对所有中文学子的吸引力：“所以啊，从现在开始叫学姐的话，你会不会比较有被激励的感觉。”

“好像会。”

“那？”

“学姐。”

“乖。”

两人非常无聊的对话持续了很久，直到门铃响起，一开门，钟余就被人熊抱住，除了傅期然还能是谁。

“我说，你俩放了假天天见面，这是演的什么言情剧。”宋攸宁忍不住吐槽。

傅期然嗔了他一眼，也不理，拉着钟余就往里走，她早听宋攸宁说程知筠在：“程老师好，我是傅期然。”

“你好啊，我们上次见过。”程知筠微笑着打招呼，上次是大晚上见到这几个孩子，现在仔细一看，钟余长得自然是极好，其他人也是各有各的漂亮。

温笑寒自不必说，轮廓深邃像极了混血，俊朗清秀，性格也极好，木秀于林却受偏爱；宋攸宁大气挺拔，浓眉大眼，肌骨匀称，就是个耿直大男孩该有的样子；而傅期然，比起钟余有些英气的美，她是典型的南方女孩儿形象，五官精致脸蛋小巧，清雅温婉。

真真都是秀外慧中，四人站在一起青春养眼，充满活力，令她有些艳羡。

“别站着了，坐吧”，弟弟招呼着：“有人要可乐吗？”

“帮我拿一个。”

“+1。”姐弟俩和宋攸宁一人一罐肥宅快乐水，养生女孩儿则一人一杯白开水，泾渭分明。

“今天拿什么当背景音呢？”傅期然正在选片子，嘴巴里嘟囔道。

钟余问程知筠：“想看什么电影？”

“《Her》。”人与人工智能相爱的故事。

“我们今天五个人，抽乌龟玩不玩？”宋攸宁拿着手里的扑克牌扬了扬。

“输的人贴纸条呗，十局输得最多的真心话。”

“来吧。”

这是一个基本上纯靠运气的游戏。第一局最后送福CP情侣大战，自然是宋攸宁输，额头上先贴一张。

第二轮则是姐弟PK，两人一番鏖战，最后弟弟胜出，钟余的眼下贴上了白纸条，有些可爱。

第N轮之后，钟余和宋攸宁不分胜负，最后一局定胜负。激动的心颤抖的手，钟余不停地在身后换牌，胜负欲爆棚。

“来喽！”

天不遂人愿，就该她输呗。

“然然你快想想问什么，套出点劲爆的。”宋攸宁赢了就来劲。

“劝你们善良。”钟余灌了一口可乐。

一起长大的好友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连程知筠也非常感兴趣，对钟余求救的眼神视而不见。

“咳，我来问”，傅期然像是想好了什么，坐正了身体：“上大学之后，有没有心动或喜欢的人？”

四脸期待。

“然然，你真是……”她不是无奈，是被捅了死穴的无助，她的眼睛甚至不敢往右边看一点点。

“愿赌服输哦。”

钟余只好死盯着眼前的可乐叹了口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有。”

四脸震惊。

“谁啊？怎么都不告诉我们！”那三人叫出了声。

程知筠却出了神，原来这孩子，已经有心仪的对象了啊，心里掠过一丝奇怪的感觉。

“喂喂喂，这是另外的问题。”钟余忍不了了。

“你们觉得，我们联手怎么样？”

钟余听得此话，用一脸蒙的表情看着弟弟，仿佛在说“你再说一遍”然后就要给他踢出家门一般。

“我觉得是个好主意。”

她只好求救般看向好姐妹，傅期然玩笑归玩笑，但若是知道好友不愿，自然不会跟着起哄。

“行了你们，女孩子的秘密不准瞎打听。干瞪眼玩不玩？”她立刻岔开话题。

钟余跟着松了口气。

程知筠的目光自她说出“有”这个字以后，一直没从她的身上离开过，她想，什么样的人会让这样的女孩倾心呢。

爱情萌芽在最美好的年纪，怦然心动的感觉，是那样令人心驰神往，她曾经也拥有过。

一念至此，她的眼底涌上无限失望和黯然，她早就失去一切了。

跟着几个孩子玩干瞪眼和三国杀，她装作自然地投入在游戏里，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寻常，钟余看得一清二楚。

是又吓到她了吗？

应该不会。

自我怀疑，又自问自答。

女孩儿的爱总是小心翼翼，只怕一不小心，就灼伤自己和不小心触碰到的人，她害怕啊。

零点的钟声即将敲响，程知筠跟众人打了声招呼便起身，到屋外与父母通电话。

“Hi!Eveline！新年快乐！”视频刚刚接通，屏幕前女子中气十足地打招呼声就翻山越岭在她耳边响起。

“爸妈，哥，林惜姐新年快乐呀！”程知筠也笑着打招呼，手机转了一圈，远洋之外所有人都聚在一起。

“年年，一个人在家吗？”江有芸的声音永远温温柔柔，一团和气，程知筠在这点上似乎遗传了母亲。

程知筠摇摇头：“朋友邀请，在人家家里。”

“那就好，不然我始终担心你一个人冷清。”

“年年，松亭湿冷，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生病。”已经许久没见到女儿的程季临将自己怼到镜头前，生怕女儿看不清楚。

“放心吧爸爸，我挺好的，您跟妈妈多玩几天。”

“好，我们准备出门，你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程知筠发现今夜的空气特别舒服，虽然没什么星星，但夜空清朗，令人心境开阔。

钟余见她很久没回来，怕她感冒，便带着外套出来寻她，发现那人正盯着夜空发呆。

“学姐？”轻轻地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这才开口。

程知筠回头看到熟悉的面容，顺势穿好外套，对她示意天空：“觉不觉得今天晚上的夜幕很轻，一点都不沉重，很舒适。”

“明天大概是个晴朗的好天气”，虽然有点冷：“学姐，有没有兴趣跟我去个地方？”

“这么晚去哪里？”程知筠疑惑。

“不远，走两步就到了。”钟余笑着离开大门口。

钟余家的位置处于鹿鸣湖苑别墅区深处，再往后是小区公寓楼，在别墅区和公寓楼之间有一条绿化带和小花园，四季常青。

“学姐，你看。”钟余指着花园中间的秋千，快去跑过去。

程知筠有些惊喜，快步跟着道：“怎么会有个秋千在这里。”

“不知道是谁装的，但是很受欢迎，常年被小区的孩子们霸占着，幸好这个点熊孩子们都睡觉了”，钟余笑着过去拉她：“我来推你玩。”

“啊？诶，慢点。”程知筠被按在秋千上，小时候玩过的游戏，真好。

“抓紧喽。”说完，钟余稍稍使劲，秋千划过一道圆满的抛物线到达高点又顺着轨迹落下，背对着她的女人发出轻不可闻的惊声。

几次之后，惊声变成可觉的笑意，钟余看着她的背影，满足的笑容洋溢在脸上。

“学姐，你今天开心吗？”钟余大声问，一点都不顾及是否会打扰四邻。

“我很开心！”程知筠一边感受着飞上落下的快乐，再想起今天从下午开始的惊喜，晚上感受到的温暖，由衷地道。

听得她的回答，钟余不再推动，让她自然停下，盯着她道：“那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希望身边的人都身体健康。”程知筠也看着她，愿望笼统，但没有比这更重要的。

“那我希望，学姐永远开心，快乐年年有余。”钟余在一边的长椅上坐下，她那本就亮晶晶的大眼睛里，闪动着路灯映照的，金色光芒。

程知筠温柔可亲，待人接物几乎挑不出任何问题，这是所有人对她的第一印象，包括钟余。

但钟余是个有心人。

从眼神里，看得出她始终保持着与他人的疏离感，不远不近，与其说不愿与人交往，不如说她在害怕与人交往，似乎在她眼里，不靠近就不会有伤害。

眉宇间，一缕缕忧郁感似有若无，始终缠绕不断。

喜欢喝酒，甚至深夜酗酒，虽然没有在醉酒的时候说过胡话，但，如果没有发生过什么，一个家庭和满，学业事业都顺顺利利的姑娘，何必如此。

钟余简单纯粹的，想她快乐。

在遇到自己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