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那个beta怎么总想离开 > 第1章 悬丝

第1章 悬丝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赵锦肴推着小车踏过柏油的公路,走进了生土的小路里。

他边走边望着不远处的车站,有一家人在送行,他们情绪高涨、道来道去的送别声打破了这片城郊的静谧,像夏日里的爆竹声一样有些稀奇与违和。

那家人他恰巧认识,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是他高中数学老师,背着大包小包上车的人是数学老师的儿子,小自己两岁。赵锦肴突然意识到那个男生今年高考,这是要上大学去了。

小推车的轮子突然硌到了一块石子,整个车身颠簸了一下,赵锦肴用一只手稳住推车,俯下身去捡起掉在旁边的一捆麦秆把它扔回到车里,然后鼓起劲“嘿咻”一声又推着这落后且并不省力的工具前行。

柳中镇上的车站和赵家的水泥平房挨得很近,一边依附着毫无生气、形式单一的高矮楼房,另一边是漫无边际的田野,偶尔起伏一座小小的没什么观赏性的山。

虽然柳中镇又小、又不发达、还没有任何特点,在本地人眼里都是几乎只有他们自身知道的存在,但距离它最近的城市尢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繁华的城市。

可是在柳中出生的赵锦肴从来都没到尢都去过。他在电视上经常能见识到尢都的景象——那是从很高的地方往下拍摄的画面,仿佛有无数排高楼大厦,从上面往下看,深得都看不到地面;夜晚不是黑色的,甚至比白日里还绚烂多彩。

不过那也是之前能看到的了,家里的彩电是赵锦肴母亲的嫁妆,现在已经坏得不能再修了,那些少有的绚烂的画面只能作为回忆留在赵锦肴的世界里,他想破头都想象不出,尢都那些穿着时髦的人们过着的究竟是什么生活。

能够去往尢都的柳中车站建在小镇最边缘。

赵锦肴曾不止一次多愁善感地想,这座车站像极了想要摆脱柳中、奔赴尢都的样子,所以它才建得这么偏。赵家的水泥平房也搭在镇子外面,与围成圈的建筑群格格不入,一副可可怜怜被排挤的样子,但仿佛拼了命都想要和镇子里面的楼房攀上点关系。

他们家对着车站的方向是房子的正面,那还有个小院子,外围用篱笆围了一圈,养了十几只鸡鸭,鸭子尤其吵闹,“咕嘎咕嘎”个没停。

赵锦肴刚上高中的时候,附近地区乱过一段时间,传言都道不清究竟是鬼作祟还是人捣乱。有个流传最广的说法,有天晚上一人回家路上看到车站东边有黑白两个影子远远地朝镇子移来,那人当时没做他想,只随意望了一眼便继续赶路,等他用钥匙一打开家门,就看到妻子痴滞地立在对面,双目空洞,右手握着一根粗长木棍一下一下叩击着地板,又沉又响。男人反应过来面前的压根就不是人,别说跑了,他吓得腿软走都走不动,于是瘫在地上疯狂敲打邻居家的门,却古怪得没有任何人回应,男人这时才想起,那两个影子来时的方向有座坟山。第二天白日,那栋楼的人发现男人躺在楼道里,女人躺在玄关,两人死状凄惨,人们都说是鬼魂索命来了,那段时间天一黑,柳中街上就没了人影。

而这个说法中影子出现的地方在车站旁边。

“那岂不是离你家很近?”把流言告诉赵锦肴的那名男同学状似无意地开口,他饶有趣味地看着赵锦肴吓得惨白的脸,又一脸歉意安慰道,“你在害怕吗?当然都是假的啊,那男人都死了,谁能知道那天发生什么了?”

他们的高中需要晚自习,赵锦肴每天晚上都要孤零零从学校路过空无一人的车站回家。那会儿还是白天,他却怕得几乎要哭出来。

后来才查明,是女人将男人杀了然后自杀。证实了不是邪祟,整个镇子还是人心惶惶的,也是因为这件事,一整年里赵锦肴睡觉前都会惊恐地觑着房间里的窗户,总害怕突然会有什么东西闯进来。

前往尢都的汽车刚启程时,赵锦肴用力拉开不太灵活的窗户扯着脖子往后看,能看到自家那栋灰房子,又闷又沉,隐约还能看见院子里头一些小点在缓缓移动,是那些家禽,但是数量比起过去少了好多;仿佛还有一个稍大的小点,只不过一动不动,赵锦肴死死盯着那儿。

去尢都的路上,最前头都是黄土路,两边长着一丛丛杂草,那原本的绿色被轮胎扬起的沙土盖了一层,成了土黄色,路边就是大片大片的田。赵锦肴认出自家那零落的几小块,前些日子他还从那收了水稻,趁着日头大马不停蹄地打成谷之后在自家院里晒了两三天,看着那金黄黄的一片,他突然就觉得这些活都不累人了。

这世上的事情说来也怪,自从国|家颁布了性别平等的政|策后,一向稀少的alpha性别在五十年内比例极速猛增,几乎要与最普遍的beta性别数量持平,但他们在体能上对比其他性别仍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反观在五十年前同样稀少但孱弱的omega性别在今依旧是凤毛麟角,招人稀罕。

但这政|策发行五十年,还远不足以将性别平等的观念牢牢打入到每个人心中,即便人们也看到越来越多的alpha从事着最普通的工作、过着最平凡的生活,却仍视beta为社会的最底层。

赵锦肴就是这么一个o模o样、却在家帮衬原本是自己alpha父亲该做的活的beta。

昨天他就用小推车推到镇上的打米厂那打了几袋米,又用小推车从那推回了家,路上还看到了送行的数学老师一家,结果他还没进院子,就看到自己母亲站在篱笆门前的身影。

“妈,站在这干嘛呢?”赵锦肴看了看女人身后那半颗咸蛋黄似的的太阳,这时候徐思君一般都在灶屋里烧火热菜煮饭。

女人小跑到赵锦肴跟前,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儿子,还瘦得跟一片纸似的,身上的衣服都不知穿了几年。

她怔了一会儿才焦急地开口,仿佛刚刚突然认不出人似的。

“肴肴、肴肴哇!你爸惹了事了!”

徐思君告诉儿子,他那个喊爸的,把人打伤进了局子,还是一中间亲戚打电话过来要钱赔偿,那人在电话里说得感觉钱不是钱一样,十来万,他们家哪来的十多万?

“那猪狗不如的货色!缺了德了!连亲戚都坑,叫我们把房契卖了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到时候咱们一家还用活什么!一块儿死了拉倒!”

徐思君的情绪只剩下了愤怒,听她的话,完全没有要把赵森明赎出来的意思。

赵锦肴吓傻了,身上被蚊子叮了好多包都浑然不觉。

“那...那怎么办呢...”

徐思君皱了眉头,她望向儿子吓得溜圆的眼睛,神色间带上了些许哀恸。

车站今天最后一班车开走了,那边的人也都回到了镇上。

女人一停下聒噪的骂声,霎时间四周都静得可怕。

omega侧过脸去,黄澄澄的光铺在她的左脸上,令她柔和得与刚才判若两人。赵锦肴不由得想起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原本也是很美的,只不过日子过得困难,她的皮肤早在长年累月烈日的暴晒和油烟的侵蚀下变得松弛蜡黄,做不完的家务农活和永无止境的牢骚抱怨使得她与貌美更扯不上边。

“他死在里面都无所谓,但是被他打伤的,我们总要赔偿人家。”

徐思君说的很小声,仿佛试探性地把这么多年的心声悄悄撕开一个口子。

“肴肴。”

她的手抚上儿子的脸庞,把贴在脸颊上的湿发拨到耳后,年轻beta的脸颊上有一个被叮肿起来的包,她在那轻轻挠了挠,周围的皮肤立刻变得红红的。

“你明天去尢都,去找舅爷爷,让他给你在那找个事做。别说是因为你爸打人进去了要钱,你舅爷爷肯定瞧不起,咱们是亲戚,这点忙他不会不帮的。尢都那发达,挣的最低也比待在柳中挣得多...你去那,去那挣钱,大小伙子一个该出去打拼打拼了......”

话不知说没说完,omega女人哭了,两行泪晖映着霞光在苦经风霜的脸庞上蜿蜒。

赵锦肴第一次见到母亲哭。

他见过母亲跟父亲吵架时破口大骂说自己命苦,见过母亲用家里那把舍不得换的钝菜刀使过了劲差点切掉手指,见过母亲和娘家打电话说今年出的米很香实际上那年的米一点都不好吃。独独没见过她哭一次。

beta心想,自己还是很讨厌这个父亲的。

那一天晚上,徐思君带着赵锦肴去镇里买了一款智能手机,一千三,她自己的还是快十年的按键机。他们对比了好多家店才选了这个智能手机。鉴于赵锦肴之前没接触过智能机,店员教了他好久怎么操作,然后又去营业厅办了张电话卡。第二天上午,徐思君已经给他打包好了衣服,把身份证、银行卡塞进了行李箱就把他送到车站。

“肴肴,这么大了要知道照顾自己,钱可以慢慢挣,不要累倒了自己,等你回来,我们就搬走,你成家了妈就帮你带孩子,妈天天做菜给你吃...”

最后一句话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哽咽,徐思君揽过赵锦肴,不舍地抚着儿子的后脑勺。

二十年来赵锦肴还没离开过她一天。

最后她将行李递过去,冲车门摆了摆手,示意他上车。

回想起这些,赵锦肴在车上也悄悄地哭了。

他像极了他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皮肤白,哭起来眼睛鼻子通红的很明显,他怕被别人看到,把头伸出窗外去狠狠吸了一口气,还闻到了浓郁的黄土水稻的气息。

好不容易止住眼泪,他耷拉着肿到抬眼都觉得沉重的眼皮看了看手机,已经过去两小时二十八分了。赵锦肴记得很清楚,司机发车的时候是十一点零七分,当时车上人还没坐满,司机硬是想再多等几分钟,被乘客催才骂着发了车。明明尢都就是终点站,赵锦肴还是怕睡着被所有人忘在这里而不敢安安心心闭上眼。

但或许是人哭泣的时候,难过的不只有心,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感受痛苦,导致他哭完后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beta还是战战兢兢地睡着了。

赵锦肴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那个脾气不好、时而冷漠时而暴怒的父亲变成了一个驴头人身的东西。驴头人身的赵森明一声不吭蜷缩在后院那个石缸中洗衣服,赵锦肴揭开石缸上的木板才发现的他。石缸中的水面已经满过了赵森明的鼻孔,赵锦肴告诉他“快出来,你这样会憋死的”,但是他真的和驴一样倔,完全不理会beta,还是一声不吭地蹲坐在石缸里搓洗那件灰色的衣服。

赵锦肴睁开眼睛醒来的一瞬间胸口闷得差点喘不过气,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车内灯是昏暗的白,随着车身一摇一摇的。

他想到赵森明。

前天上午赵森明出了门,还带了些行李,刚干完活回家的beta撞见了也不敢问,只是好奇,中午吃饭的时候问徐思君才知道是要回趟老家喝酒。路途遥远,赵森明也只肯买大巴票,这一趟少说也得三四天。

这才过了一天半,徐思君就接到电话说赵森明喝醉酒把人打伤进了局子。

打电话的人是赵锦肴喊二舅姥爷的,说自己在那边局里有是有点关系,但人要早点出来还是得要赔钱送点礼。

谈到钱,徐思君气都不敢出多了,压着声儿试探性地问:“那得多少啊?”

“把人打成了那样,胳膊!腿!都不知道能不能用,得赔吧?这边局子里又要通关系,得送礼吧?你这少说也得十来万吧!”

十来万。

赵锦肴觉得眼睛涨得难受,就用手臂那块凉一点的皮肤压了压。他从身侧那个小挎包里掏出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背景是几种高饱和色彩从分散到揉合在一块的原始壁纸。

晚上八点了。

他中午没有吃饭就睡了过去,饿,但是难受,不想吃东西。

徐思君在镇上的超市里给他买了很多零食路上填填肚子。尽是平日里他想吃吃不到的甜口零食,沙琪玛、果冻、小蛋糕。

他用手无力地拨了拨袋子里的食物,实在没有想吃的欲望,看了看手机,上面没有信息提醒、没有来电提醒,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时间。

突然,左腿被碰了一下,他才想起来旁边也是有人的。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刚刚身子侧了下,靠在了他母亲身上,黑白分明的眼睛却直直盯着赵锦肴,一眨一眨的,带着好奇。

beta下意识把头又转向车窗那边。

不过片刻,赵锦肴低头翻找着袋子,将那些零食一种挑了一样,捧着转过身递给那个小孩。

“吃吗?”他轻声问。

那孩子眼睛顿时张大了些,咬着嘴皮子怯怯地伸了手,接了东西立马就缩回去了。他母亲发现的时候剜了他一眼,转而又向赵锦肴笑道:“哎哟小伙子,太客气了,这小家伙刚刚吃了东西的!”说着就拍了拍她儿子的手臂示意他把零食还回去。

为了避免东西送出去又收回来的尴尬事,赵锦肴连忙说:“没事的,这是我妈买的,我不大爱吃甜的...”

beta总是为了避免各种麻烦而说谎,但他说谎的时候声音总是会越讲越小,要是事大,他没那个胆子,事小也就没人追究,导致他养成了一个爱说小谎的坏毛病。

女人也就不推辞了,收起笑脸又剜了儿子一眼,说:“说了谢谢没说?”

“谢谢哥哥。”那孩子说话一字一顿的,还有些含糊,但更多听出一些孩童的稚嫩可爱,赵锦肴心中的难受这时十分也忘却了七八。

“小伙子是去尢都吗?”

女人边问边帮儿子撕开小蛋糕的包装袋。

“嗯...”他与女人对视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眸去,嘴巴抿得紧紧的。

赵锦肴小时候跟着母亲看电视的时候听到过一句话,“你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他当时压根不知道“变脸”是什么意思,他瞧了瞧徐思君,跑过去靠在她的腿上。

“妈妈,变脸是什么意思?”

“变脸...变脸就是一下开心,突然一下又不开心了。”

后来再大一点,赵锦肴就知道变脸可以是开心到不开心,不开心到生气,就跟赵森明打他骂他一样。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会不由自主想到这句话。

尢都,从向往到畏惧,对他来说既可以是一千多公里的距离,也可以是徐思君一句话的时间。赵锦肴未曾想过,有一刻想到自己,心里竟然也能浮现出这句话。

之后女人再同他搭话,赵锦肴都是恍恍惚惚地应了。

他人不善交际,不会说话,都是那位当母亲的问,他答,也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消磨了好些时间,最后三人都困得睡着才真正停下了。

第二日清晨醒来时,赵锦肴觉得自己的肩膀和脖子像错位了一样难受,他十分想站起来活动活动,可是又怕碰醒身旁的母子俩,只好先扭了扭僵硬的脖子。他微微拨开脏兮兮的窗帘布,亮光将他的眼睛刺地眯了起来。

赵锦肴缓缓睁开眼睛,窗外已经看不到天空和地面了。

这里的天是高楼、地是车辆和人群。

到尢都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