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圣贤庄

张良随颜路入了内室，发现那枚桃花簪子不见了。

“师兄将簪子送出去了？”他问。

颜路点头，难得露出恋爱中男女的表情：“总要留些念想。”又说，“近日你与阿素姑娘来往密切，师兄还提及了你的昏礼，乱世相逢，若是有缘还是尽早定下来为好。”

张良笑着揶揄：“师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顿了顿，“而且良给她什么说不定她都看不上呢。”

话里话外存着几分师弟不曾有的胆怯，颜路分析许是阿素正被哪位世家公子或富商追求，开口：“不若你早日带她去买枚簪子，她戴上几日就无事了。况且小圣贤庄三当家名声在外，她怎会看不上。”

古代发簪不仅是女子成人的标志，更是男子对女子的定情信物。盼望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结发共长生。譬如颜路送李清的粉玉桃花簪，足可见得男方的情深意重。

张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便答了句‘师兄说的是’。

“对了，铜盒还需要师兄帮你开吗？”

自上次绮凌拿到手后，张良没听她说过‘打不开’，遂摇摇头。

颜路将准备好的药材递给他，表情有些困惑：“真的……也罢。不过虽说党参性属温和，可子房‘是药三分毒’你自己配药总要小心，再加上其他这些药……拿不准的一定来问师兄。”

张良接过：“师兄放心。”

“对了，看你最近在学师德，要收徒弟了吗？”

“嗯。”张良浅笑，“想的。”

眼见着小师弟这几个月笑容变多，颜路由衷替他开心。毕竟从前他不提归不提，身上的戾气闲聊时总能感受到。

现在跟个被安抚了的狐狸一样。

夜晚，咸阳冷宫。

扶澈又一次在院内角落捡到布条，上面写着“月圆时。”

简简单单三个字令他原地蹦高，他终于可以出去了！

可一想到离开嬴政往后再也不见，扶澈内心便不是滋味。

他待他那么好，离开是否太过残忍。

他似乎只有他了。

小小的少年无意识□□起手中的布条。

与之相比，丞相府内多了几分凝重。

来人递上了情报，上面写有钱容和其他探子就相同的任务得来的情报，细细总结下来并无太大出入，又描述了李清被扣前后的状态。

“大人。”

“退下吧。”

大门紧闭，李斯看着几个探子情报反复提及的三个字胆战心惊：老秦军。

没想到赵佗的侄子竟是个急功近利的蠢货将军！他好死不死偏用老秦军来探墨家机关城，还瞒而不报。

那是秦国的血脉，是应该在战场上光荣赴死的忠烈英魂，他知不知道历代秦皇室对本国秦军的重视程度！

不行，李斯咬咬牙，将竹简扔入火中。

这件事现在绝不能让皇帝知道，他们担不起赵佗被连坐的风险。

幸好现在皇帝着眼于宫内的刺杀，蜃楼再度起航与百越之争，他们还有机会。

他唤来小厮备车马，准备去问问对于刺客身份的进展。

此事发生在八月初，虽然皇帝没受伤，巡防将领还是重新规划了部署，将冷宫周遭的兵力迁移了一部分至咸阳宫。

刺客在第一时间服了毒，背后势力调查起来尤为困难。

但也算是给了李斯他们喘息的时间。

桑海，听竹轩。

张良难得对着手中的情报发呆，刚从灶台处偷吃完金桔的绮凌见状撑着案几想一起看看探讨下，却被挡住了视线。

二人均因张良下意识的动作愣住了。

“呃……抱歉凌的错，没问过你。”绮凌后退几步道了歉。

“凌儿姑……凌儿多虑了。”张良让开身子，“我……良以为是别人。”

自晒书那日后绮凌以为双方会亲近不少，哪想到变得比以前更加拘谨。

绮凌觉得现在她跟白凤都比他们二人相处的融洽。

下次再也不犯这种错误了，管他哪个人叫自己什么都可以，绮姑娘，凌姑娘，叫绮凌都要学着接受啊。

殊不知张良的改变不仅源于此，更多的是这几日与阿素聊到的穿越。

彼时她兴致正浓，给他讲起穿越的原理，量子力学，细胞逆生长，专业术语一个接一个，反正千百年后的话题不会违反规则，未来谋圣听天书的表情能令她笑半天。

后来话题有意无意扯到屋子里那位，却被张良避了回去。

到最后阿素只得调侃你快要把我掏空了我还是什么都不知，男人都这么狠心吗？

张良却是一笑而过。

这一笑仿佛触及了阿素忍耐的极限，她开口‘张良你’，嘴里的山楂糕碎屑便纷纷扬扬落在地上。意识到对面的男人不喜欢这种行为，阿素连忙囫囵吞枣咽了下去又干了杯中茶。

之后她擦了擦手指，神色再无轻佻与嬉戏，连坐姿也变得板儿正，才说自从那几句外语后我百思不得其解，他/她为何会说古话来试探。

‘穿越到古代’一事在她们那个年代才有正式记录，所需器具才完善，所持理论才完备。她甚至可以下毒誓保证或许有人来自她之后的年代，但绝不可能有人来自她之前的年代。

就在张良想要敷衍了事的时候阿素抓住他的手急切地说“我们催眠，抗催眠都受过专业培训，万一这个人是为了嬴政或者项羽你……”

话没说完她便喷出一口血，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显然是规则的惩罚。

但与绮凌不同，阿素恢复的很快，待脸色红润时她继续真心实意劝道：“你不可偏听偏信啊，张良。你若是愿意我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你我相识多久，你与她又相识多久……我不求你偏向我只求你能中立地对待我们，思考我们二人的话。”

长久的静默。

再次开口时二人仿佛并没有之前的对话，依旧言笑晏晏。

离开时已是午后，阿素被哄得心满意足，抱着那不知花了多少钱购来的叶蝉梦澜，金桔和山楂糕推开了会客厅的门。

门侧挨着信义湖，在阳光的照耀下，湖水如透亮的翡翠，熠熠生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圣贤庄就像个世外桃源，美丽，宁静，出世。

令人小心翼翼。

“若是早些与你摊牌，咱们如今会不会是另一种模样？” 阿素自言自语，又笑着摇摇头，“但即使能重来，我依旧不悔。”

她拾起一粒石子扔向湖面，石子跳了又跳，掀起波澜。

“我依旧不悔。”她用力喊道，惊得众鸟纷飞。

注定无法载入史册的孤魂怎样，没有回头路的野鬼又怎样。

临界碑旁的誓言不变，

信念亦不变。

张良帮阿素系好包袱带子，说：“阿素姑娘真的将任务看得很重。”

“你不喜欢吗？”

他想了想，摇摇头：“倒也不是。”

“思想成熟，意志坚定，不会被外界声音左右，这样的女子，上次见已是很多年前了。有些惋惜而已。”

阿素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对话到此结束。

也是那时起他开始思考：韩芷馨武艺高强却落得个病美人的下场，阿素自相识以来武艺在女子中也属不俗。

偏偏绮凌是个异类。

偏偏绮凌坚信她与他们不熟，她来源于阿素之前的年代。

可假如它们皆是谎言呢？

又假如绮凌的记忆并非真实的呢？

她盲目地相信扶苏，催眠，反催眠……

他忽然不敢再往下想了。

“那……凌去歇息了。”绮凌见张良陷入沉思，也不好再打扰，遂后退几步准备撤了。

“你认识韩芷馨吗？”

“…哪位？”

“芷馨。”张良拿出画卷递给绮凌。

上次白凤给她看的人物！绮凌暗暗吃惊，能被他们二人反复提及想必身份不一般。她有意试探，答：“有点面熟，韩国人吗？”

张良盯着她，意味不明地说：“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哦。”

“扶苏要登基了你知道吗？”

“啊！！！？”绮凌罕见失了仪态，手中的糕点都落了地，“不是开什么玩笑，公子扶苏他他他…”

他慢条斯理拿细绳裹起画卷，说：”那人今天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如果让你在穿越回去与辅佐新皇登基之间选一个，你会选什么？’”

“但你这，但你这，扶苏明明，明明……”

“你知道韩非兄生于何时吗？”张良趁绮凌错乱时悄然将手搭在她腕上，“你知道良生于何时吗？”

绮凌彻底懵了。

猝不及防的对话，猝不及防的问题，猝不及防的态度。

太古怪了！

且不说扶苏登基，韩非张良的生辰，这种小事她从不关注怎么可能知道。

最最最古怪的当属中间那道送命题，哪个选项都危机重重。

就比如新皇这个词很微妙了。

如同他现在言行。

在张良又一次诱哄后她更加坚信十有八九是张良跟那位阿素姑娘聊了什么敏感话题牵扯到自己，又或是铜盒有什么新的秘密。

古话说得好祸从口出，多说话不如少说话，少说话不如不说话。

场面因此冷了下来。

她读懂了张良请她出去的神情，内心没由来有些不痛快。

最被动的明明是她，为何每天还要承受这些没头没尾的猜忌，他要真跟那个阿素姑娘情投意合就有话直说啊，明里暗里一副我相信你但你回答问题的样子，白凤这里问问问，他也在这里问问问，绕着韩芷馨，绕着阿素……

真是烦死了。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说：“你有话说清楚啊，别老让凌猜。到底是她问的奇怪问题还是你问的奇怪问题啊？当初是谁说将所有交给时间评判啊？现在对凌对她双标，你是不是有事……“

话未说尽但二人周围温度已然骤降。意识到再说下去是拱火无疑，绮凌转身离开。

他们都需要冷静一下，现在两人的情绪都不对。

那边的烛火熄得很快，张良这面反手又点了支蜡烛。

一个是夸自己千古谋圣，孺慕之情溢于言表，过往之事如数家珍；一个是夸嬴政无所不能，助秦之心显而易见，七代秦王了如指掌。

为了改变历史和想要改变历史的人……嘛。张良拿起手旁的茶杯，抿了一口，想起是给绮凌倒的，又放了下去。

小白鸟顺着窗户飞了进来，叽叽喳喳提醒张良未干的事宜。

强打起精神，张良重新展开手中的情报。

上书‘已到，北还是南，速决。’

思索了半天还是未动笔。

小白鸟还想出声，被他点住“夜深了，莫要吵人休息。”

最终他还是在‘北’字上画了个圈，南字旁填上“已有人选”四字。

扑棱扑棱翅膀，小白鸟带着情报飞入夜幕。

张良在黑暗中看向紧闭的房门，不禁叹口气。

意料外的烦心事，意料中的难办事太多。

要最后拍板的事也太多。

不过重重心事在第二日读到会客厅案几上的竹简时消了许多。

上面用俊秀的小篆写着‘多带凌走走，或许会在回家和劝谏扶苏中二选一。逛到心灰意冷，说不定凌还……你懂的’

‘所以别什么都不干还老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空手套白狼！有本事哪天突然抛弃儒家跟凌入道教或者佛教啊。现在回答爱江山还是爱美人啊！家人和君王掉水里了你去选救哪一个啊！’

‘绝不是因为……这些那些了，只是希望无论我们未来如何，彼此珍惜当下吧！（……家母说的）‘

为了表达愤怒，后面还画了个生气的小人，栩栩如生，从嘴旁画出个圆圈，里面写着‘silent treatment‘。

张良看看竹简，又看看紧闭的门，忽然掩嘴低低笑了。

他提笔，沾上早已备好的墨，添了些东西便出门授课了。

晨光中竹简又被拿起，打开。

上面多了个小人，拍着原来小人的头。

旁边多了句‘好。‘

竹简被放回原处，低笑声伴着窗外的鸟鸣谱成和谐的乐章。

想必今日又是个暖日吧。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silent treatment：冷战的意思

回来填个坑，怎么着先写完第一季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