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杭没听见萧鸣珏的低语，还忙着杀蛇。只是这蛇群仿佛毫不畏死，踩着同类的尸体前仆后继地上来送死。

赵杭心底浮上强烈的违和感。

而萧鸣珏的眼神突然落在蛇群后方。

一片黑绿色间，似有一抹金光闪过。

“找到蛇王了。”他声音中带着点欣喜之色。

赵杭手上的剑没停——背后的蛇群不敢攻击萧鸣珏，已渐渐游走到她这来。

“你去杀蛇王，我掩护你。”她低声道。

萧鸣珏眼神扫过自己前边越来越少的蛇群，语气有几分凝重：“我若走，这儿的蛇群立刻会暴动。你去杀，我在这守着。”

“蛇王在西南方，眼睛是金色，要把它的眼睛剜下来。剜完便退，不必杀了大蛇，后面还有用。”他反手扶住赵杭的肩，准备给两人换位。

“好。”赵杭也没问为何，挥剑斩下几只蛇，在下一波蛇群扑上来前，一跃往西南方去了。

她走的瞬间，大批的蛇群也想跟着扑上去，却被萧鸣珏拦住。他轻踩枝干，跃到与赵杭相近的高度，稳稳地遮住了赵杭的背后。

而已扑至半空的蛇群，仿佛前方有一道坚硬的屏障，不是后退，便是从半空中直直落下，摔落在地。

像是下饺子一般。

赵杭没有回头，也能凭声音判断出身后的场景。

她无意识地勾唇笑了笑。

因着先前萧鸣珏这方的大部分蛇都跑到她那去了，西南方的蛇不多。赵杭渐渐深入，却始终没看到金色的眼睛。

身边几乎看不到蛇。

赵杭没放松警惕，一步步深入，仿佛离萧鸣珏越来越远。

异变陡生。

一双金色的竖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赵杭背后。

紧接着是猩红的蛇信子。

一条蛇缓缓游出，但毫无声息。这蛇竖起的半身比赵杭还高上不少，更别说它掩在密林中的尾巴。

但赵杭无知无觉。仍缓步往前。

蛇悠悠张嘴，却在能咬下赵杭的最后一秒猛地合上。它的尾巴在泥地上轻微游走，大大的竖瞳里有明晃晃的疑惑。

就这合嘴的一秒掀起的轻微风声，赵杭身形瞬间后退几丈，转身举剑。

大蛇再次张嘴，竖瞳中金光更盛，以难以看清的速度扑上来。

只不过，这回它对上的是早有准备的赵杭，几乎占不到什么上风。

赵杭身形敏捷地在巨大的蛇身中穿梭，借力踩着蛇尾跃上了高树，与蛇眼持平。

大蛇变得愈发暴躁，蛇尾甩过赵杭所在的树，粗壮的树干瞬间倒塌，大蛇就在树干倒塌的方向，张着嘴等赵杭狼狈落下。

熟料，赵杭却用力一踩枝干，借力跃高了几仗，同时掷出手中的武器。大蛇眼见利刃将要刺到自己的眼睛，慌忙转身。

却见赵杭以鬼魅般的速度踩着枝干到了它眼前。

长虹剑毫不留情地刺进大蛇的金色竖瞳。赵杭手腕用力一转，大蛇眼中便喷出黑色的血，一只金色的眼瞳随着长虹的抽/出一同掉落。

密林是大蛇出场的最好保护，但也是赵杭快速移动的最好支撑。

“还得多谢你那一尾巴。”赵杭轻喘着气落地，嘴角微微勾起。

大蛇虽有两只竖瞳，但在赵杭刺中一只竖瞳后，便像个瞎子一样原地乱转。庞大的蛇尾在密林中掀起地动山摇。

树，一棵棵地歪倒下。

赵杭本想迅速退回，但持剑的左手突然不受控制地一抖，长虹落地。

她尽力躲过发疯的大蛇，想捡起泥地上的长虹。

但当她弯腰捡剑时，本在另一边的蛇尾突然甩到她后方。

“赵杭！”萧鸣珏的声音顺着风传到她耳边，仿佛还有些破音。

千分之一秒间，赵杭便有了决定。她右手拾剑的同时翻身而起，整个人倒转于半空，接着右手持剑用力一撑，跃出几丈远。

但蛇尾甩过，掀起的强烈气流终究还是对赵杭的右手造成了伤害。

大蛇不知何时停止发疯，竖瞳直勾勾地盯着萧鸣珏。

萧鸣珏强迫将眼神从赵杭身上收回，看向大蛇。

一只竖瞳，一双黑眸。

跨过枯枝落叶相对。

但下一秒，萧鸣珏率先收回眼神。他越过残破的枝干来到赵杭身边，手虚虚地拢在赵杭身侧，问：“如何，可有受伤？”

赵杭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带着将剑收回剑鞘，轻声道：“无碍，这蛇——”

萧鸣珏将赵杭微微颤抖的右手尽收眼底，但他没戳破，只是抬眼看向大蛇时眼底多了几分冷意：“我去杀了。”

赵杭用左手拉住他，蹙眉：“不是说还有用吗？”

萧鸣珏声音冷淡：“她既没留情，我又何必留情？”

她？赵杭刚想问她是谁，就见大蛇突然转身，飞快地游走。

仿佛是听见了萧鸣珏说的那番话，给吓走了。

萧鸣珏最终没追上去补刀，带着赵杭回到先前的营地。

围攻的蛇群已消失不见。

“蛇王的金瞳伤了，与蛇群的联系便断了。没了控制的蛇群自然怕死，便也逃了。”萧鸣珏解释道。

赵杭靠在树边，还在轻轻揉着右手手腕。

突然间，她手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是萧鸣珏的手。

“我这有药膏，我替你揉吧。”他语气镇静，心尖却有些发虚。

赵杭只是愣神了几秒，便点点头，任由萧鸣珏握住自己受伤的手腕。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剑发呆。

萧鸣珏轻轻揉着赵杭的手腕，眼神自上而下落在赵杭脸上，赵杭手腕细，难以想象这样一双手能撑起战甲，能撑起整个陇长两道的百姓。

他心底涌上些不明不白的感觉，复杂得连他自己都看不清。

没过多久，赵杭便将手腕从萧鸣珏手心中抽出：“好多了，多谢。”

萧鸣珏只觉手中一下子空落落的。他很快甩掉这点空落：“离苗疆不远了，大约再半日便能到。”

赵杭仰头看了看天色——微弱的天光从林中缝隙投下来，大约是清晨了。

“那现在出发吧。”她语气淡淡，但难掩急迫之意。

萧鸣珏背对着赵杭，蹲下收拾了点东西，刚要起身，却觉得身上一重。

赵杭倒在他身上，呼吸急促。

萧鸣珏甚至难以掩饰惊慌之色，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将赵杭抱入怀中，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息。

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他看见赵杭手心的细细密密的伤口，经过先前的一番打斗已有些脏污，但伤口处仍沾着黑色的血迹。

是蛇的。

只是不知是先前蛇群围攻时沾上的，还是孤身去斗蛇王时沾上的。

他现在无比懊悔，当初为何不替赵杭将手心的伤口统统包扎好。

悔意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但下一刻，萧鸣珏便将赵杭的头靠在自己腿上，自己挽起被割了一刀的小臂，毫不犹豫地又是一刀割下。

血，从伤口处滴落，滴到赵杭唇边。

萧鸣珏将伤口处靠近赵杭的唇，想让赵杭喝下。

但赵杭却在昏迷间紧闭双唇，甚至手不断将萧鸣珏往外推。

她眉头紧锁，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像是在做一场噩梦。

萧鸣珏见状，也没强迫赵杭喝下，只是温柔地将赵杭打横抱起，脚下发力，瞬间跃出几丈远。他甚至没有用蛊虫，自如地穿梭在林中，往西南方去了。

而正在他怀中的赵杭，看到了凉州。

未曾被屠的凉州。

她仿佛一个幽魂一般，穿过凉州的城门，来到凉州军营。

孟明孟白两兄弟还活着，正在军营中加紧操练。

有士兵不理解：“将军，这时日，元戎都是去鄯州，怎么可能来我们凉州？”

孟明眼神一凶：“哪那么多废话？”

出头的士兵缩缩脑袋，不敢再多话。

赵杭又飘到了凉州主城道上。临近冬日，年节将至，纵使有元戎在外虎视眈眈，也不妨碍百姓喜气洋洋地等着过节。

赵杭也跟着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但下一秒，天旋地转，她的眼前浮出浓重的红雾。

红雾中她看不真切，只能听到刀剑碰撞的声音，士兵的怒吼，孟明孟白的怒吼。

“老子跟这群蛮夷拼了！”

还有上任州府平静的声音：“我与凉州共生死。”

“赵将军会来救我们的。”

赵杭心中涌起莫大的悲哀和绝望。

不，她救不下你们。

红雾散去，残骸满地。

赵杭第一次这般失态，跌跌撞撞地在城中跑着，绝望地想找到一个活着的人，哪怕，一个也好。

但天不遂人愿，触手间只有滑腻的尸块。

赵杭独自一人站在城中，鼻尖嗅到浓重血腥味。她拼命地挥手，想吹散这股铁锈味，终究徒劳。

恍然之间，她却又看到一个人影，从满地残骸中站起来。

那人好像没有受什么伤，稳稳当当地往城门走去，大大方方地离开凉州。

赵杭想追上去，想叫住那人。但她却被陷入一片深沉的血海中，口鼻中满是铁锈味，红丝线细细密密地缠住了她的双足，令她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萧鸣珏穿过弯弯绕绕的小路，来到了一道门前。

这是道铁门，门突兀地出现在密林之中，上边围着密密麻麻的蛇，几乎与门融为一体。

一个悠远的声音传出来：“你不该来。”甚至有些虚无缥缈。

萧鸣珏冷笑一声，还抱着赵杭，直接抬腿踢开门。门上的蛇仿佛很惧怕他，只敢游走在两侧，不敢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