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地挣脱了他的手，手掌心一空，心脏仿佛有些空落落，付念寒垂下眼眸，视线落在身侧的手上，指节微动，随即慢慢地握紧。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她却一无所觉。
桑渺正在看向不断走来的老师，她总觉得付念寒的这位导师，鼻梁上架着的这副镜片后是对她犀利的目光。
她想起蔡诗君在冷饮店说的那番话，得意门生为了一个女的和人大打出手，差点儿背了处分，难免都会把锅盖她这个“罪魁祸首”头上，连她自己都略微愧疚，这老师不喜欢她能够理解。
只见这位陈老师大步跨来，似乎要同付念寒有话说。
外界评价这位教授为人刻板严肃，对底下的学生是出了名的严厉，不管男女，只要不达到他的要求都能把人骂哭。
浮游上的考研板块常有人问起陈教授，底下的回复基本都是选择慎重，陈铁面的称号不是白来的。
专业水平不够，别来；承受能力不够，别来；好哭的，也别来……
“小付，你昨天交过来的报告，大体上没有问题，就是格式上不太注意，我给你备注在旁边，你早点改完早点给我。”陈老师眉眼温和地看着他的学生。
付念寒点头说好，说他回去便去改。
陈老师点点头，目光在桑渺脸上略微流转，随即点头大步离开。
他没有让付念寒介绍的想法，但不代表他不知道桑渺这一号人。
不过挺有意思，前脚付念寒到她导师家里见了家长，后脚她便见到了他的导师，截然不同的两种反应。
“我先回图书馆改报告了。”付念寒主动说，图书馆离这里不远，几分钟的路程。
他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看完又看向别处，“快递的事有消息了我和你说。”
“好。”桑渺点头。
他左手提着她的书包，帮她在身后背好，背带反着膈着她的肩，他认真地帮她整理好。
他始终低着眸，没有再看一眼。
“那我走了。”他说。
“好。”桑渺重复。
两人在这栋办公楼前分了别。
一个朝南，一个朝北，背对背各自走开。
桑渺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但她没说，这不算问题的问题，光靠哄是哄不好的。
她回头张望，这条路上已没了他的身影，步子迈得倒挺快。
十一月的天气越来越冷，下周气温大跳水，猛地进入寒冬时节，桑渺盘算着把宿舍的冬衣收拾出来，趁着晴天晒晒。
天空有些阴，她扣住单薄开衫的纽扣，紧了紧书包带，也加紧脚步赶忙走向共享单车停车点。
口袋里的手机此时嗡嗡作响，振动得快从兜里掉出来，桑渺走到停车点，握住其中一辆车绿色单车车把手，掏出手机瞧瞧屏幕。
她紧紧地皱起了眉，她以为那次之后，桑学兴不会再来找她，原本说好的影视片翻译，自然不会有什么下文。
只是……
这个刘总监为什么又打来了电话？
停车点有人过来骑车，发现她握着车把干站着，有些奇怪地看看她。
桑渺挂断来电，弯腰扫码，车锁打开，手机屏幕上又跳出来一个来电。
她的脸色顿时淡了下来，旁边那人还盯着她看，桑渺冷不丁地转头望过去，她这一眼着实不算友善，男生被她立刻收回视线，闷头扫码开锁骑车，骑得比风都快。
桑渺缓了缓脸上的表情，坐在单车上，点开了这一通来电。
“你好，小桑，我是刘语婕。”
——是刘总监的声音。
桑渺单手扶在车把上，骑了十来米，骑到绿化带旁，脚抵着石阶，淡淡地说：“你有什么事吗？”
那头刘总监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说：“你晚上有空吗？桑总想和你见一面。”
“你是桑学兴的秘书？”
那头静了静，这话题转得有些莫名，但还是回道：“不是，我在桑总手下干了很多年。”
桑渺“哦”了声，边点头边说：“原来是心腹，那怪不得。”她说着，和迎面而来的学妹打了声招呼，学妹见她在接电话，没过来同她说话。
她继续说着，“那你应该知道，我和你们桑总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络过，之前见面完全是巧合，我和他没有见面的必要。”
仿佛是料到她会这么说，刘总监的场面话说得很足：“桑总他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我还记得他刚来齐氏集团的时候，公司里各种风言风语，就连他的下属都看不上他，明明是一个团队的工作，全是靠他自己谈下一单又一单，好几次他差点儿踏进了鬼门关。”
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这个父亲是迫不得已，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桑渺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头也就任由她笑着。
等她笑够了，咳了咳嗓子说：“原来他过得这么不容易，那我就放心了。”
刘总监像没有听到她的话，说：“桑总只有你一个孩子，他肯定是想你过得好。车子已经等在A大门口，小桑我在门口等你来。”
桑渺的视线不自觉地转向校门口的方向，距离几百米路远，其实根本看不到什么。
她沉吟片刻说：“饭不用吃了，说完事情我就走。”
讲完电话，她利落地踏上脚踏板，三两步骑上了车。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正门口路边，桑渺才骑出门口，便被车里的人喊住。
她也不知道，这刘总监的眼神这么好，这么多学生进进出出，她一眼认出了她。
五分钟后，她上了车，这辆车除了刘总监，就只有开车的司机，像是怕她误会，刘总监主动解释说：“桑总下午有个会一直开到五点半，所以他让我先过来接你。”
桑渺没什么反应，她对桑学兴在哪里不感兴趣，倒是对他为什么要见她比较有兴趣。
她转向车窗外，付念寒的一个室友站在路边打电话，目光转向车里，好像看见了坐在车里的她。
下一秒，车子飞快掠过周边的街景，瞬间消失不见。
车子平缓地驶过三个街口，驶入楼房林立的住宅片区。
夜幕逐渐低垂，两旁的路灯纷纷亮起，住宅楼的灯光也依次闪烁，最后车子拐入一条小道，缓缓停在一家餐厅门口。
看不出是什么类型的餐厅，水泥墙简洁的门头上只有两个字——茶橘，右下角还有一个白色线条构成的小橘子。
她原以为会是装潢高档的西餐厅，至少不会像面前这家略显低调甚至有些小清新的餐厅。
门口站着的经理模样的男人见到他们这辆车，立马迎了上来。
“桑先生已经在包厢里了。”男人对刘总监说。
桑渺跟在后面，目光淡淡地从室内一一划过，原木风的横厅容得下大约十桌的客人，此时寥寥，只有木质廊柱后有一桌客人在安静地用饭。
包厢在横厅后面的一处空间，桑渺默不作声地数了数，只有一个包厢，是桑学兴所在那个。
这家餐厅还真是有趣。
“小桑你进去吧，桑先生在这里。”刘总监把她带到包厢门口，很快离开。
桑渺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像下属，但又不像一般的下属，她现在有些好奇，齐滟滟是怎么看待自己丈夫的这位得力下属的。
桑渺推门而入，一个身影背对着门口坐着，听到推门的动静，那人身形微动，随即站了起来。
她的视线落在对面的落地窗。
室内是与横厅截然不同的新中式装修，山水金箔屏风作隔断，把包厢一分为二，一面为用餐区，另一面为会客区。
“不知道你的口味有没有变化，我先点了你小时候爱吃的几道菜，你再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桑学兴穿得西装革履，令她想起来很久之前她在公交车站牌的节目广告，精英老总虏获一群网友的欢心。
只是在这身皮囊背后，谁又知道这位精英老总的不堪过往。
桑渺走近用餐区，目光划过收纳格上的一排瓷器，对面的落地窗外是一个露天院落，一棵高大的槐树安静地立在院落左侧，古树旁是一个下沉式的开放休憩区，昏黄的灯光点亮了静谧的夜晚。
他把菜单递了过来。
桑渺坐在离他两个座位的位置，翻开那份菜单，粗粗浏览，菜名取得复杂，若是没有下面的配方注释，完全看不出是什么菜色；价格，与这低调的装修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合上菜单，直截了当地说：“不必了，你找我过来有什么事，请直接说吧。”
桑学兴的眼眸闪过一丝惊诧。
那回无意间碰面后，他让刘语婕调查了下桑渺这些年的经历，其实他大概也能猜得到她在他那个前妻那里过得怎么样。
和后爹一起生活，还能过得怎么样？何况前有一个后爹的儿子，后有一个亲妈后爹生的女儿，她的处境可想而知。
“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不好，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打工挣的，如果我要是知道你一直在来宁市，我不会让你过得这么辛苦。”桑学兴提起茶壶，慢悠悠地倒上一杯清茶，然后推过去，“尝尝，上好的明前龙井。”
桑渺轻嗤了声，不知是在笑他的场面话，还是在笑他拿腔拿调的这幅姿态。
“那你现在知道我在来宁，你打算怎么做？补偿我？”她笑着问。
桑学兴看了她一眼，又倒了一杯龙井，他低头吹了吹，却没有喝。
“我知道你想去国外继续深造，你不用操心费用。”他像是提前准备，把茶盖下的银行卡缓缓地推了过来。
桑渺低头看着那张银行卡，头顶的灯光影影绰绰，脸上的表情不分明，她问：“里面有多少？”
“两百万，够你两三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了。其他手续我都会帮你办好，你安心去读书。”
桑渺定定地看了会儿，低声说道：“原来我这么值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