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法学院和其他院的系别改制问题，院里的管理层从开学起就没有闲下来过。

沈煜升也时常看到他母亲带着一堆文件忙碌着，有时甚至连他从身边经过都没有看见。

他心疼她的辛苦，也跟她说过要保重身体，但她的责任感太强，很多事都要亲力亲为。

从某种角度看，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变少也让他轻松了很多，因为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叶黎，会控制不住地有强烈的罪恶感。

那一天他没有经过思考就冲动地表白了，事后想想还有些后悔。

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偶尔做出格了一件事就会有些后怕。

当时叶黎的回应让他捉摸不透，但他能确定他不排斥他，不会因此把他推开。

这对他而言，就已经很欣慰了。

那之后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叶黎的话比以前少了很多。

在系里开完会后，他照常去接叶黎回家。

在快走出院办大门的时候，外面飘起了小雪，他停下来把书包里的一条围巾拿了出来就要给叶黎系上。

在最后给围巾打结的时候，他听见旁边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变态。”

他抬头一看，发现说话的是院里的两个资历比较老的教授。

他们像是在讨论他们，表情充满厌恶，眼神带着鄙夷和嘲讽。

他刚想上前理论，叶黎伸手拉住了他：“不用理他们。”

他很清楚，他在院里树敌已久。

在这个地方，真心认可他的人屈指可数，大都是瞧不起他的资历，或是认为他是靠院长女婿这样的关系，才能坐到这个位置。

很多人每天都期待着看他倒霉，当初在他车祸后欢欣鼓舞的人也不是没有。

世道便是这样，没什么好争的。

“系上吧，你穿得比我少。”他拿下了围巾，递回给了他。

自从沈煜升跟他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后，就有人进行这样或那样的猜想，叶黎也能预料得到。他虽然不想去和那些人争辩什么，但也不想让事态更加严重，这样对学生还有他们夫妻二人都不会好。

到家之后，他就跟沈煜升说明白，让他以后不用再来了。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感情。我是有家室的人，你也很清楚。就这样吧，接下来你也会忙起来，我不能耽误了你。”

“老师，这怎么会是耽误呢？”沈煜升有点急了，他没想到叶黎会把话说得那么绝。

叶黎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你还不够成熟，对感情的事情还不太明白，你以后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就会懂了，你认为的对我的喜欢，其实是一种误解。”

沈煜升开始茫然了。

他弄清自己的感情也花了不少工夫，这种事难道有那么复杂？

当他要开口反驳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彭熙文走了进来，眉头紧锁着，像是有什么心事。

叶黎也不回避，直白地对他道：“煜升，你走吧。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力所能及的都会帮你。”

“……这一年多，谢谢你了。”

男人没有再看他，只是低头注视着自己不能再动的腿。

他本还想再说什么，但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师母，还是沉默着离开了。

沈煜升走后，叶黎轻咳了几声，对妻子道：“以后我们再请个帮工吧。煜升也快要忙法考和升学的事了，应该没什么时间过来了。”

彭熙文点点头，走到他身边弯下腰，感受着丈夫颈侧的气息。

“随你，怎么样都行。”

-

第二天彭熙文把叶黎送到了课堂，在下课后准时去接他回办公室，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话说。

平时彭熙文都会找话题跟叶黎聊他的工作，或是她最近在写的故事，今天她的安静让他觉得有些古怪。

进了电梯门后，她没按他所在办公室那个楼层。

他以为她犯糊涂弄错了，刚想伸手去动却被她拦了下来。

“我爸让你去他那里，他说有事跟你谈。”

等他满腹狐疑地进了院长办公室时，发现彭海平正双手抱着胸坐在桌边，表情十分严肃。

他岳父在他面前通常都没有什么好脸，他们的观念差异太大，有冲突才是正常的。

只是他不明白，在主动放弃硕士生导师资格这个烫手山芋后，还有什么麻烦能找上他。

彭海平见他来了，直接将一个东西甩在了他面前：“你看看吧。”

叶黎靠近书桌，拿起了面前这张照片。

当他看清里面的人之后，他只觉脑子里嗡嗡直响。

他的嘴唇都有点哆嗦：“这……这是从哪里来的？”

“你不用知道是哪里来的，”对方的语气满是不耐，“叶黎，原先他们在传的时候我还不信，觉得你不至于荒唐到这个地步……说实在话，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也不愿意我的女儿跟着你受苦。如果你对她没有感情，就趁早跟她分开，不要再耽误她了！”

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不！院长，我对熙文一直都是认真的！请你相信我！这是个误会，我……”

他想继续解释，却被彭海平打断了：“不用解释了，我相信我的判断。我觉得，你不适合在这个位置做下去了。”

他猛地睁大了眼，大脑一瞬间空白。

不论如何，他在这个职位上所做的一切工作都经得起检验，彭海平这样做实在是不可理喻，他根本无法接受……

这时彭熙文冲了进来，她在外面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听到这里她终于受不了了：“爸！你不能这么做！这对叶黎不公平……”

彭海平抬手示意她别再说话，他看了看面前男人始终是病人似的面容，也生了点恻隐之心。

他缓下了语气：“接下来的安排，我会让熙文跟你说，你先回去吧。”

从大门口出来的时候，沈煜升正好在那里等着他，看见他后跑了过来：“老师你去哪了？我还想找你谈谈……”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头看向他。

对方眼里的一片灰暗让他的心坠入谷底：“……发生什么了？”

他把手中的照片递给了他。

看清他递过来的东西时，沈煜升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追了上去：“这是谁拍的？！”

“不重要了，”叶黎苦笑，“重要的是，我终于要走了。”

半晌后他才懂了他的意思：“不是，怎么会……”

他不明白了，这张照片虽然暧昧，但也没有什么露骨的行为，而且就算有什么，那也是他们的私事，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怎么会这样？……我说过，你还是太天真了。”

男人的声音虚无缥缈，仿佛万念俱灰。

那样的表情让他感到害怕，他刚想伸手去碰他，却被身旁的人挥了开来。

“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彭熙文沉下声，“我会照顾好你的老师，你也有你要守护的人。”

“……”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叶黎攥紧了手，周身细细地战栗着，沈煜升则是愕然地看向她。

她没给他机会开口，带着他的丈夫转身往大道的终点缓缓走去。

-

晚上十点，干净的卧房里一片漆黑。

将丈夫安置好后，她就站在了这面窗边，将窗户打开露出了一个缝隙。

明明从窗外透进的空气是如此清新，但此时周遭却充满了极强的压迫感，心中泛着源源不断的沉重的痛。

她拿起手机，再次拨出了那个号码。很快，那边接了起来。

“……爸。”她哑声道。

“又怎么了，熙文？”

“你知道你不可以这么做，你这样是把叶黎逼进死路你知道吗……？”

“不是我，是他自己不自重，”那边轻咳了咳，语气有些不耐，“照片已经够说明一切了，你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护着他？”

她捏紧拳，深吸了一口气：“区区一个抓拍能说明什么？更何况是你不顾我的隐私乱动我的私人物品，还能这样振振有词胡乱下判断！你有没有考虑过他……”

“你这是什么态度？”对方将她打断，“爸做决定有爸的考虑，这照片你早就该交给我了。你这个犹犹豫豫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爸！……”

“别犟了，以后你会感谢爸的。”

“……”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透了进来，铺在了光洁的地板上。

瘦削的身影微弓着背，手掌抵在坚硬的桌面，静静地发着颤。

半明半暗的空间里，压抑的哭声穿破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