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幽深的庭院,来到了大理石的台阶前。浓浓的雾气萦绕着,模糊了身边事物的轮廓。
“我帮你。”沈煜升站在他身边,握住了他拐杖的一角。
“不用。”
他耐心一步步地往上爬,虽然操作已经很熟练,但比起健全的人还是慢了许多。他发觉男人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似乎在配合着他的速度。
台阶不高,他们很快到了一扇敞开的大门口。面前除了有几个高大的保镖之外,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他扭头问沈煜升:“这里就是大厅吗?”
对方只说:“不清楚。”
“……你没有来过?”
他以为他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至少不会对这里一无所知。没想到他就只能这样茫然地站着,等着耐心慢慢地被磨尽。
他想了想:“带我去你们聚会的地方。”
这时,有一个声音从走廊的那边传来:“看来,你的悟性不太行啊。”
话音刚落,一身白色西装的人出现在视野。
不远处站着的男人,略长的头发干净利落地收在耳后,白皙的皮肤近乎透明,一双狭长的眼里有些轻佻,神情漫不经心的样子,此时正冷淡地看着他。
“很显然,你没有受邀。在圈子里混了那么久,什么场合该来,什么场合不该,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对方双手插在兜里,慢慢靠近他,“我说得对不对,易先生?”
“……”
他有些恍惚地看着对方。
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似曾相识的面部轮廓,加上最后被特意强调的三个字……
瞬间,大脑被一股力量冲击,他差点失去说话的能力。
“越……越医生?……”
即使如何不敢相信,他无法否认心中的怀疑。
再严密的伪装也会有漏洞。
从前他看病的时候,注意力几乎未落在在对方医生的身上,只觉得对方有种与其年龄不相符的神色,还以为只是保养得当而已。
所以……
他曾经作为倾诉对象的心理医生,几乎知道他所有秘密的人,原来是一个披了面具的年轻富二代,还是与他姐几般纠葛被她视为挚爱的男人?
……他发自内心想问老天爷,它跟他开的玩笑是不是太多了?
“反正我现在不着急揽生意,不介意你看出来,”对方脸上多了些笑意,“仔细想想,虽然我不太喜欢你,但我们的合作还算愉快吧。”
在他看着对方出神的时候,一旁的沈煜升突然问他:“你们见过?”
没等他回答,盛越泽笑了几声:“何止见过,还很深入地了解过。”
“深入”两个字被刻意地强调。
说完,男人走到了沈煜升身边,特意压低声音道:“所以我告诉过你,家里的这位要小心。”
暧昧不清,似有若无的话仿佛在蓄意引起歧义。
忍下心中升腾的屈辱感,易畅看向他:“把我姐的遗物交出来,你没有资格拿她的东西!”
“你姐的遗物?”盛越泽似乎有点惊讶,看着他勾起了嘴角,眼中却没有笑意,“没有任何证据就跑过来兴师问罪,不觉得很可笑?”
“我不需要证据,”他一刻不移地直视他,“有些人就是那么自以为是,把不属于他的东西抢过来就可以自欺欺人。”
对方眯起眼睛,沉声道:“……你说什么?”
“怎么,戳到你痛处了?”他冷笑,“……那看来我姐死得还不算太亏。”
猝不及防地,衣服被猛地揪了起来。
他被迫在极近的距离直面着那对危险的眼睛。对方狠狠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在压抑着怒气,还有些读不懂的其他情绪。
他只是盯着男人,一字一句地道:“怎么,心虚了吗?把我姐的遗物还给我,晚上还能睡得安稳一点。”
对峙持续着,几秒的时间,漫长得令人煎熬。
渐渐地,对方脸上的怒意平息下去,随后放开了他,朗声道:“来人。”
很快,门边几个保镖快步走了过来,将他围了起来。
“你有两个选择。要么,马上从这道门滚出去,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要不走……”
对方的目光锁住他,声音森冷,“后果自负。”
他紧皱着眉,看了一眼身边几个高大健硕的身影,又看向了正一脸寒霜,不发一言的沈煜升。
……心底,陡然而生了一股彻骨的凉意。
他握紧了拳,直视着那双眼,清晰地道:“我再说一次,盛越泽,把遗物还给我。”
像是预料到他的回答,对方轻轻叹了一声,用眼神示意那几个人:“上吧。”
还没来得及反应,背上就落下了沉重的一击,他直接被打趴在了地上。
接踵而来的是一阵阵猛烈的疼痛,上方袭来的攻击砸向他的全身,像是恨不得把他拆卸一般。
耳边,充斥着乱棍挥舞的呼啸声,还有脑中接连不断的轰鸣。
充满血腥味的恍惚中,曾经的噩梦,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开始挣扎,想抓住那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踢开很远的拐杖。但在他每次试图抬起手臂的时候,总是在下一刻又被狠狠地打了回去。
混沌的意识中,他看见了那双漆黑的皮鞋。
此时,它正平静地立在他晃动的视野里,还是依旧的光洁,依旧的一尘不染……
他想抬起头却没有力气,只是一次次地栽倒在地上。
一边,盛越泽嘴角微微上扬,用看戏般的眼神看着地上已经快没有知觉的人。
他瞥了一眼身边嘴角紧绷颤抖,却不发一言的沈煜升,又将目光移到了地上那条弯折的腿上,似乎想到了什么,下令道:“打断他右腿。”
几个人应了一声,很快调整了角度对准了那条不再动弹的腿。
就在那个钢棍高高抬起即将落下的一霎那,低沉的嗓音厉声道:“住手!!”
瞬间,那些人一齐停了下来,都看向了说话的人。
沈煜升微张着嘴,胸口微微起伏着,沉声道:“……够了。”
“你够了,我还没够,”盛越泽笑着道,“沈律,你以什么立场阻止我?这种档次的货色,值得你这样吗?”
沈煜升没有回答,径自快步走到已经无法动弹的人身边,蹲了下来。
而在他想去触碰那张沾上血迹的苍白的脸时,有几个宾客从门口走了进来。
那些人似乎被暴力的场景吓到,相继发出了惊呼,其中有几个还遮掩着拿出了手机准备拍照。
这时,沈煜成和盛天薇也闻声快步走了过来。
在确定了倒在地上的人是谁之后,沈煜成震惊地看向现场的两个人:“……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要来找麻烦,我只是做一些清理工作。”盛越泽淡道。
沈煜成深吸了一口气:“越泽,今天是什么场合,你做事得有点分寸!”
“我还轮不到你教训。”
说完,盛越泽瞥了地上的人一眼,转身自顾自离开了。
瞬间,空气变得很安静。
盛天薇略皱着眉,问她丈夫:“这是谁?”
沈煜成扶住额头:“……易畅,易欣的弟弟。”
“哦……”女人嘲讽地点点头,上下打量了地上的人几眼,“跟他姐倒挺像。”
在几束目光的注视下,地上的身影慢慢挪动,终于抓住了那根赖以支撑的东西,勉强东倒西歪地站了起来。
青年的一边脸颊肿得厉害,几根发丝被血粘在了眉边,显得万分狼狈。
在沈煜升想上前的时候,一只手臂拦住了他。
“这里几家媒体都在,你注意点……”他哥低声在他耳边道,“我会帮他叫救护车,你老实呆着。”
安抚好现场的宾客之后,盛天薇转过身,面向几个保镖正色道:“把这里清理干净。还有,以后不要帮着少爷在这里胡闹。”
-
下雨了。
雨水哗啦啦地倾倒,像是能洗刷去所有的污秽一般,将身上火辣的疼痛感也缓和了几分。
拖着像灌了铅的身体,他喘着气慢慢走向那扇未见轮廓的铁门。
几百米的路,像一辈子那么漫长。
……他现在还能行走,是不是要感谢对方的手下留情?
他开始后悔,一开始就选择了这种激进的方式。
自不量力地来到这里勇气可嘉,但要是今天就这样被活活打死,他就永远就别想要回那些东西了。
为什么,人在另一个人面前可以这么无力?像一只蝼蚁,可以如此轻易地被羞辱和践踏?
他边走边想,一步步疼得他闷哼出声。
突然间,他发觉雨好像停了。
微微扭头一看,发现高大的身影正站在他的身边。
借着灯光,他看清了对方的脸,又看向了头顶的那把伞,一时间情绪复杂:“……为什么?”
“你伤得很重,我送你去医院。”
他看向前方,哑声道:“不需要。”
对方不顾他的反对伸手便要扶他,他使出仅剩的力气挥开了他的手:“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还不够满意吗?”
“易畅,你不要逞强。”
“逞强?……”他想了想,觉得确实有道理,“我是太逞强了。以后……以后不会了。”
男人靠近他:“什么意思?”
他停了下来,看向对方:“你不能接受我的感情,我收回,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但是,你不需要来施舍我。”
“施舍?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你不用这样羞辱我也羞辱你自己,”对方似乎觉得他的话很荒谬,想了想又道,“更何况,你对我的感情又是单纯的吗?”
“……什么?”他疑惑地看着他。
“你一向自认深情,可是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男人勾起了嘴角,但眼里只有深沉的黯淡,“难道你没有过别的男人?”
“……”
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渗透着阵阵冰冷。
脑海里,突然浮现了盛越泽先前在他们二人面前说过的话。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煜升。
“你相信那个人……?”
对方沉声道:“回答我。”
他怔愣着,反应过来后,竟有些想笑的冲动。
也许,他们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过真正的沟通。
他竟然从来不知道,他自认纯粹以至于愚忠的疯狂付出,原来一直被施加着这样极度讽刺的猜疑。
为什么?就因为第三人的几句话?就因为他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吗?……
他感到了极度的疲惫。
“沈煜升,但凡我们之间有一点信任……恐怕,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这时,腿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差点让他跪在了地上。
“不用!”他厉声对要靠近的人喊道。
“以前,是我太一厢情愿了,”他看向了身后那栋华丽的别墅,窗中映出的灯火闪耀而刺目,“我从来没想过……原来,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