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沈煜升就再没出现过。

他本想把减药的事当作没有发生过，但荣寅竟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接着毫无疑问，自然是把他数落了一通。

不用猜也知道，“告密”的人是谁。

那天晚上的情景还如此清晰，男人说的话，周遭静谧无比的空气，一切都是如此真实。

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也许是懒得开口，不想再争辩，就这么沉默地进了屋，而那个人也就这么默许了他的回避。

在他看来，男人不会执着于这样无意义的追逐牵扯，想必过不久，出于同情的百般温情也将被磨光，他无需挣扎就可以得到完全的解脱。

在家的时候，他收到了剧组的消息，告诉了他剧组已经和校方沟通好，场地租用的时间已经延长，他不用担心会拖延拍摄计划。

荣寅给他换了药，警告他这次无论如何不可以再犯，否则不管他文姨怎么说他都撒手不干了。

他自然不敢再犯，老实在家待了几个星期后回到了剧组。

回去后他才知道，导演已经重新修改了拍摄计划，将他的部分适当提前，拍摄时也没有在他记忆出现问题的时候多加苛责，让他少了不小的压力。

药物的副作用没有很大区别，只是新药减缓了对神经的压迫，对记忆力的损伤也小了一些，于是后十天的戏份便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他杀青的这一天只有很短暂的一段戏——许墨人生的落幕。

冷清的书房里，一切都摆放得如此齐整。西面有一面很大很净的窗，正对着一条无人的街道，目之所及只是浓密的雾气。

那天的天气，他已经忘了。

他只记得，当他和沈煜升站在那个门口看向轮椅上的人时，那坠入地狱般的心情。

也许，这段过去已经几乎消失在许多人的记忆里，也许没有人会再因此而责备他，但他知道——

他那份偏执的爱和迷恋，生来就带着罪孽。

那份曾经折磨着他，折磨着那个人的爱，无法善终，无法结果。

……

药瓶滚落在了地上，许墨安静地睡了。

他再也见不到将他簇拥着，求他解答各种千奇百怪问题的学生们，再也不会听到他的程飞对他说的幼稚的情话，再也无法和青年在校园的清新草地上握着手，看着凄美的夕阳西下……

“Cut!”

副导盯着那歪斜着的后脑出了会神，扭头对霍凌道：“……算一次过了吧？”

霍凌点头，对还坐着发怔的易畅道：“结束了，回去休息吧。”

他清醒了些，缓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舒了一口气。

走到霍凌身边时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霍导，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

中午，两个人找了一块没什么人的地方坐了下来。

他把饭盒放在桌上，看了看霍凌手中仅有的一杯咖啡，道：“不吃饭吗？”

“没胃口，”霍凌摇头，“要谈什么？边吃边说吧。”

“我在想关于退圈的事。”

对方微微愣了愣，问他：“怎么突然考虑这个？”

“我觉得，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他苦笑，“还有过去的事，我没信心能克服。”

霍凌却笑了笑：“小年轻，我就问你，混这个圈子的，不管是真是假，谁没一点破事？形象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不一定就人见人爱，这个道理，按你这几年的经历，应该懂吧？”

“……我明白，只是按目前的状态，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状态是一方面，但这是可控的，你真正要搞清楚的是，你喜不喜欢，需不需要这份工作。”

这时，他们同时感觉到窗外有人，往那一看，只见几个学生气十足的男孩女孩正往这里打探，面带窃喜说笑着，有些激动地拿着手机偷偷地对准了他们。

他平静地扭回头，只见霍凌还看着那边，嘴角带着笑，对他道：“‘出名要趁早’，这话不假。易畅，你的事业其实开始得很及时。别忘了，你在你‘没有信心’的时候接了我的戏，如果你觉得你的过去足够悲惨，那你所作的这个决定也正好说明了你对演戏的态度。”

对方微微沉下声，眼神锐利，“——你放不下它，你也天生是镜头前的人。”

“……”他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有些惊讶地看向了他。

“没错，这行是需要勇气，需要手段。但天分这种事，是有多少勇气和心机都无法补足的。如果不想放弃，就听从内心的想法，好好发挥自己的潜能，”导演认真看着他，略带沧桑的眼里有着确信的光，“相信我，小畅，你的路还很长。”

-

回到家时，荣寅已经在客厅等他，见他来了便把书放到一边，道：“我的祖宗，终于结束了？”

他点点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这阵子医生你也受苦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荣寅对他的称呼都变了，大概是彭熙文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可怜的全职医生就因为不小心撞了一个疯子，就被硬生生塞了一个兼职，还是时不时出点状况很不安分的那种。

他知道他的恣意妄为给荣寅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所以全盘接受对方所有的奚落和不耐烦。

荣寅给他做了个简单的检查，发现比想象中的状况好一些，便舒了口气：“接下来就好好待着，别再给我出岔子了，否则你文姐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明白，姐她还在国外吗？”

“还早着呢，她事情挺多的，你就别管她了，好好休息吧。”

荣寅走后，他就躺到床上睡了很久。

这是这一个月来最安稳的一顿觉，虽然还穿插着一些模糊不清的梦境。

在最后一个梦中，有人带着他，在一片很幽暗的森林里走着。

他在那个人身后有些被动地跟着，一步步地慢慢走，渐渐就拉开了一段距离。

周围，是各种嘈杂的声音，并不响，但很让人恐惧。

有几团黑影似乎在向他靠近，但当他扭过头时又很快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前面的人转过了身。

奇怪的是，周遭都是黑的，那个人却仿佛站在一个明亮的出口，周身都是夺目灿烂的光芒。

他看不清他的轮廓，只见他伸出手，道：“跟我走。”

跟我走……

……

……

突然，他醒了过来，发现窗外已经黑了。

他揉了揉眼坐了起来，听到屋外依稀有些吵闹的声音，在这个向来寂静的环境里显得很不寻常。

当他走到走廊，只见一个陌生的女人正往房子里走，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步履匆匆的保安。

“您真不能进！这是彭夫人的意思，我们只是照办，请您配合一下可以吗？”

“我是她女儿我怎么不能进了？！还敢拦我……我倒要好好看看她屋里藏的这个人！”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人冲上了二楼，站在了他的面前。

一身名媛的打扮，头上却扎着有些孩子气的发饰，长相十分甜美可爱，此时正微微撅着嘴，能看出情绪不太好。

荣恬看到他时微微怔了怔，随后勾起了嘴角：“你就是易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