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病房里,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一个人在病床上,另一个只是僵硬地站着。
进一步的检查已经结束,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才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就这样调换了位置,这大概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
他看着面前这张瘦得几乎没有人形的脸,心里不知是哪种感受更多一点。
对方的表情却还是那样的平静,眼神很柔和,苍白的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先开了口:“先坐下吧。”
他从恍惚中回过一点神,抬手抹了把脸,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你……”他看向他有点混乱的发丝,声音沙哑,“到底怎么回事?”
对方眼皮动了动,微微笑了,似乎有一些难以启齿:“严延他,应该和你说过了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突然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到底为什么要这样疯了一样工作,工作到命都不想要了?!”
男人眼中有一抹光亮:“……你还是那么关心我。”
这一句不带任何特别语气的陈述,点燃了极其复杂的情绪,就这么直冲大脑,令他失去理智。
“……想让我同情你吗?沈煜升,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可怜了?”
他骤然站起,声音微微颤抖:“你知道吗,你这个鬼样子,只会让我瞧不起你。”
对方面部紧绷着,安静地看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欲言又止。
心中涌出的强烈的抗拒感,让他不想再继续呆下去。
他向门口快步走去。
“易畅!……”
身后的人嘶哑的声音,即使如此的异常,但就像之前在广场上一样,他还是能很快分辨出那是谁。
——无需思考,这是身体的本能,他易畅的本能。
他没有回头,用力拧了门把走出去,失控的手将门重重地甩了上去。
走廊里很安静,静到让人不敢去发泄。
这个地方,无论悲欢离合,哪一种都足以让人身心俱疲。
他很清楚,他在害怕。
他曾无法想象的画面,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个穿着一身病号服,面色憔悴的人,是沈煜升。
更可怕的,是那个悬而未决的结果。
他不知道那将会是什么。
就像一把铡刀悬在上方,你不知道它何时就这么落下去,鲜血四溅。
他以为,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他的内心会强大无比,可以承受得了任何挑战,打击。
原来,他,易畅,还是会感到这般的恐惧。脑海中跳出的一个假设,让他彻底乱了阵脚——
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正在慢慢离他而去?
-
严延和医生谈完检查结果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来到病房门口时就看见一个身影蹲在地上,脑袋如同有千斤重一般,沉沉地靠在膝盖上。
他轻叹,走上前道:“易畅,你呆这里干什么?”
在男人缓慢地抬头后,他发现他眼睛红得可怕,整个人全然没有了昨日他们刚重遇时的生气。
上午他发现他老板不见了,就叫上了医护赶紧一起出去找,还好给他在市中心那一块找到了。当时医护说要赶紧带病人走,但被他拦住了。
他知道老板已经很久没出来透透气,就想给他一些时间,便一直跟在人身后看他要去哪里。
当他看到同时出现在广场上的两个人时,不禁慨叹这两个人的缘分。
大概是受了太大的冲击,在和易畅重遇不久,沈煜升的病就开始发作,于是很快被送了回来,又接着做了一遍细致的检查。
易畅一路上一直沉默地陪着他们,脸色很不好看,但他觉得只要找到了人,事情就多少会有些转机。他老板的治疗进程,应该能推进得顺利一些了。
他知道这两个人都没什么时间好好聊聊,怎么其中一个就这么杵在这里了?
“你还好吗?”他看了一眼病房,“……你们俩又怎么了?”
“我没事……我想他需要时间休息,就先出来了。”易畅站了起来。
“他确实需要休息,早上这么折腾一回也该累坏了,”严延把手中的文件递给他,“检查结果出来了,你可以看看。”
他有些迟缓地拿过了文件,盯着封面茫然地看着。
他发现,他没有勇气掀起第一页。
严延看了看他:“你放心,没那么糟糕。”
“……”
“医生说是良性的,但是必须尽快手术,完全康复还是很有希望的,之前有一次误诊,可能是机器的问题,把我们吓得不轻。”
视线从文件中的X光片移开,他合上了文件,重重闭上了眼,身体脱了力靠向了墙。
在这样一米的距离里,严延也能感受到那如释重负的呼吸。在等待的这些天里,他也经受了很大的考验,他想如果易畅更早知情,应该会比他更加难熬。
还好,结果让他们都松了口气。
易畅想了一会,皱起眉:“完全康复可能性很大的意思是,有可能复发吗?”
曾经他有圈内的朋友得过这种病,虽然肿瘤成功切除,但后遗症还是无法根除,没过一年的时间又复发住院了。
“这……”严延想了想,“医生并没说很清楚,只是告诉我们现在该做的,不管怎么样,我们得一步步来,想不了太多了,至少结果比我们之前预计的乐观很多。”
易畅看了他一会,点头。
严延笑了:“我知道你担心,所以第一时间就来告知你了,就由你来告诉煜升吧。”
“我?”
“嗯。这么说吧,他的病情现在还是保密状态,目前只有我还有公司里几个核心人员知道,他家人都还不知情,因为煜升想先看结果再决定是否告诉他们。我想,如果是由你告诉他,他应该会更高兴些。”
……
回到病房时,里面的人还靠着床头坐着,端正的姿势好像下一秒就要进行会议一般。
这个人,无论身在何处,似乎都保留着那一份骄傲和自如,即便是在病床上也是如此。
他走近病床,在男人透彻的目光中坐了下来。
对方开口道:“你来了。”
“抱歉,我刚刚失态了。”
男人笑了笑,语气有些无奈:“我说过很多次,你不用和我见外,这样我很不喜欢。”
“……”
他意外地看着他,没想到一个病人也可以这么居高临下,理直气壮。他不服,但同时也有些安下心来,这说明男人的状态还没有太差。
“严延刚刚把检查结果告诉我了,是良性,做一个手术就好,你可以放宽心治疗。”
他以为沈煜升知道后会很高兴,至少会露出点不一样的表情,却见他依旧只是看着他,点头道:“……好。”
他有些震惊:“你这是什么反应?先前可是误诊过,严延也为你操了不少心。”
“对我来说,结果并不是那么重要。”
“……你说什么?”他不禁抬高了音量,“你才三十就不想活了?你的家人呢?你两腿一蹬走了他们怎么办,你有想过吗?”
沈煜升看着他,微凉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我只想知道,我是死是活,过得好还是不好,你在乎吗?”
“我在乎,”他坦诚地看着他,“就算我不在你身边,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我不希望你糟蹋自己的人生,你懂吗?”
他不明白,一个身为大集团领军人,已经拥有了让无数人羡慕的人生的人,还有什么自轻自贱自甘堕落的理由?
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沈煜升,一个处处好强,雷厉风行,没有漏洞和弱点的男人。
投射在他身上的眼神深不见底,其中的情绪浓烈而沉重。
“……你认为,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会过得好吗?”
他愣了一秒:“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会过得好,而且,必须过得好。”
对方似乎怔了怔,苦笑:“你明明知道这不可能,却强求我做到,这对我公平吗?”
“……”
他微垂着头,看着男人将他的手拿起,放在了那显得有些单薄的,但炽热的胸膛上。
“小畅,你今天到这里,就代表你还在意我。既然这样,我想要你的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一个永远不会离开我的承诺,”对方微微捏紧了他的手掌,直视着他,“可以吗?”
“我说过,我……”
现在的他很清楚,他是以怎样的身份站在这里。他也很明白,现在的他对面前的人又是怎样的心情。
曾经那般的热切早已经不复存在,他根本没有合适的理由,足够的底气去给出任何的承诺。
但是,在拒绝的话快要出口之时,方才门外的对话在耳边响起。
……
“必须尽快做手术了。”
……
“一步步来吧,管不了那么多了……”
……
他吞咽了一下,看向男人,回握住了那只手:“好,我给你我的承诺,但是前提是,你必须好起来。”
“……”
“不要折磨自己,不要让爱你的人担心受罪,”他看进他的眼里,认真地道,“我答应你,只要你好起来,我就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