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客和阿虎他们走后，谢长安和青冥也只是粗略吃了些，就问香稚借了两匹马走了。甚至为了不引来麻烦，一路快步穿城都未说什么，直到踏入郊外野林，两人才不约而同慢下步子。
“呼。”青冥看向谢长安，“公子，你多久没骑马了？看着还不错嘛。”
“这马听话，我是沾了它的光。”谢长安抚抚手边马鬃，“忙着跑路我都还没问你，你昨日一下午，都去干什么了？”
“其实也没干什么，就去转了转打听了打听。每次不都是你说不要最后都要？我提前帮你打探消息，自然是省得你突然变卦半夜拉我出去瞎搞。”
他无奈耸肩，“不过啊，我真觉得没什么。这里人的关系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根本不用我们插手。我问了不少人，他们说的都差不多。那些山贼强盗，平常吃吃霸王餐顺顺小便宜，基本还动一次就被教训一次，强盗山贼，是他们自诩的，不过是群空有力气的无业游民。人不坏，甚至傻傻的，经常还被雇佣去做苦力，贼实诚。尤其是衡泽的安危，兽患其实全靠他们。所以掳小孩这件事，百姓是真气急了，又不知道原因，所以才害怕。”
青冥又叹口气，“我们要做的，只是把打破这片平静的因素去除，其他根本不用管。”
“嗯，差不多。”
“差不多？……你早清楚了？可你不是先去边境了么，回来顺便去打听了？”
“没，和小巡抚一起聊着聊着，猜的。反正方向差不多，证明确实，把一件事抽丝剥茧下来，知个大概不难。”
“小巡抚……你们俩，说起你们俩，我还真看不懂了。昨天晚上怎么回事？你不会真和他睡了吧？”
“嗯。”
“什么都干了？”
“嗯。”
“真什么都干了？！”
“嗯呐。”
“可，你们两个男的！”
“两个男的怎么了？他比那些女的好多了，全方面碾压好吧。”谢长安微哼，“我就是喜欢长得好看又有脑子的，况且他长的正合我心意，那要是动起心思，便是暴雨也浇不灭的火。莫要在这事上寻我开心，我们情愿的。”
他话声没的小，可不像平时从哪个楼里出来的郎当德行。只是谢长安平时也并非什么端着架子板板正正的人，他随性，随性极了，按他自己说的，大好的年纪，就该没心没肺没脸没皮无拘无束游戏人间。
这十六字箴言青冥听了太多遍，也知谢长安践行的相当好，这人其实不喜欢装样子，喜形露于色，就是性情算是相当顽劣，故而讨人厌了些。此时轻声，是心虚还是郑重还是别的什么，青冥也不敢妄猜，总之是不同于寻常的。看来沈客在谢长安心里，倒底是有些不一样。
“行，你们情愿。”青冥没好气的说一遍，下时又皱眉道，“那之前那个大汉要杀他的时候你不帮他？好歹一夜之欢，你们才刚起啊，你就这么薄情？不是说喜欢他的么？”
“你啊，就是太小看他，也太高看我了。”谢长安倾脸一笑，“我喜欢的东西那么多，哪有每一件都要守着的道理？他也不是我的谁，我何至于就这么上去？再说了，我非圣人，甚至算是个佛都不愿渡的孤野荒魂，苟活在这世上，如履薄冰罢了。可这人吧，偏有能把冰块踩出花来的，我这临冰而行的踽踽者，看到冰凌碎裂刺入深雪，也看到冰凌碎裂时阳光映照而生的虹彩，又怎么会不动心呢……”
他笑的轻柔，目光眺及身后密林，目中林影深绿，无端掩着苦涩。
“不惧生死，才能直面死亡。”谢长安继续淡淡说着，“我若是出手救了这样的他，便是宣告我珍视他。他得到了肯定，慰藉，有力的棋子，嚣张的资本。我呢？我只不过得到了一个弱点。尤其是昨晚他那一刀，我实在不敢再看低他。你想想一开始他求我救命，到现在不过多少时间？他对我太殷勤了，若做到这地步只是图钱和我，这叫我怎么信？可现在他又屡屡做出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我是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了。呵……他这人啊，实在是我奢求不得。”
“公子……”
“不过你也别想着暗杀什么的。他连刀到眼前都面不改色，况且手上也有天鬼司的性命，你不要冒险。”
“救人一念，哪还需要理由？我以为，你就会说一句‘我不想呗’，没想到这么大串……这么多年下来，竟然还能从现在的你的嘴里听到这些蹩脚理由。唉——”青冥又叹一口大气，“世道变喽——”
“……啧，别打你主子的趣儿，听着跟个不经事的情种一样。”谢长安锤他一下，“我那小巡抚野的很，这会儿命大气的自己办事去了，等他心情好了指不定回来报复我们，到时候你也别想逃。”
“啊？我看你不去才坐下的啊，你笑的那么自在，我是真以为他会反杀的！哪想到结果是那样。”
“说不定也是他在赌呢。”
“他肯定得赌啊，也就他敢赌，他看着又不会武功，除了躲只能硬抗。不过连抖都没抖一下，真不敢相信是从这么具小身板里。好狠。”
“所以啊，你别轻易招惹他，真不一定对付的了。”
“我知道，你们俩自己玩去，我可不想掺和。把他说的这么好听，倒霉的是谁都不知道。”青冥吐吐舌头，轻磕马肚子又跑快了，“巡抚的牌子可是你主动给他的，谁给谁当棋，还不是你说了算。走吧我的俊渔翁，还有堆大汉等着督工呢。”
为了不影响旁人，沈客和姜茗一众找了个路边摊坐下了。他与姜茗绮衣相对而坐，阿虎站在他身后，其余人散挨在墙角巷口。
“小公子来衡泽病事不断，是姜茗失责。怎么带着伤和他们走在一起？”
“多谢大人关怀，无碍的。姜大人，我时间不多，其间细节还请大人回府去问香夫人。谢长安昨日就说我们是奉旨前来，大人或许不信他，但我确实得这么说。”沈客从衣间一并拿出奏折与巡抚金牌，“这牌子是什么意思，相信我不必再说。我奉命来解决事情，还请各位看在这块牌子的份上，听我说完。”
“……”
姜茗与绮衣面面相觑，不约蹙眉。
沈客不管他们，顾自打开了奏折。“姜大人，我实话实说，这就是我接到的折子，请问与你上奏的可有出入？”
“啊？”姜茗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当即便拿过来翻阅，“我看看……这，怎么少了？”
“少了什么？”
“嗯……其他倒没什么出入。几日前我收到未知的信函，写着不日会有祸患降临衡泽，还写了玄尘音坊和流火的大致情况。我和绮衣虽然疑惑，但还是去查了，结果发现这是个境外的戏班子，那个流火竟是民间小有流传的杀手。保险起见，我便上书建议让洛须阳大人亲自来衡泽处理这件事。他与衡泽熟悉，我也与他素有交情，就算最后一场乌龙也好说道。这折子其实是我呈的上一半，下一半便是我说的这些理由，是打算只让圣上和洛大人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洛须阳？”沈客心中一通盘算，“是那位洛巡抚？”
“嗯。”
“呵……那看来，我这块牌子，就是他的了。”他摩挲着牌子的金边，唇角不禁滑笑，“洛大人年事已高，是该找个接班人了，不过我也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姜大人，小辈也是被这一半折子稀里糊涂哄来的，洛大人受人敬仰，我断断不敢承其后责，只是木已成舟，我也会尽力一试。大人，我私下打听也不少，尤其是与阿虎交流之后，也知晓大人的苦衷。我来就是为了将昨晚之事揽回肩，一切是我的失职，还请大人与他们释嫌。”
“我听说昨晚死人了。”绮衣看向阿虎，“城中传开了，所以我们雪停后就连忙清理山道。阿虎，抱歉，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这，绮……”阿虎乱说一气，半天也没憋出别的字来，最后愤愤撇开了头。
“他还在气头上。”沈客代他苦笑，“路上我已与他聊了很多，他其实不怪你们，只是接受不了，努着气呢。大人，夫人，此事我已有对策，城中一夜人心惶惶，还需要各位安慰，山道已清，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吧。”
“可你一个人？”
“我还有这么多弟兄呢。”沈客瞥眼身后，“其实还有更要紧的事需要大人帮忙。这事我早与香夫人说过，但还需要你们的支持。大人，以流火为条件，我想重建风牧商道，不知大人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还好今日阳光好，清完雪这么一晒，土也晒了八成干，沈客爬山也没那么危险。
他与姜茗讲完后，就和阿虎他们一起吃了饭。碍于他们没一个人有钱，姜茗叹着气就请了他们一顿。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请了，这群人太能吃了，连沈客都展现了完全不同于外貌的食量，他非常后悔。
衡泽平地少，所以山上低处也是有人住的，再往上就是山贼的地界，也经常行人，路不难走。经过一堆房子最终到里处时，沈客差点被他们的手艺惊掉下巴。
这群人不去盖房子可惜了！
大栅栏门进去是个好大的场院，好多小孩儿在玩，叽叽喳喳的。里面大汉各有活头，突然见到一片实在出戏的鲜白怒红款款飘来，全愣了。
沈客和阿虎直接无视他们去一旁找水喝了。
“阿虎，你怎么去下边劫了个姑娘？压寨夫人？可看着还小啊，你这样遭天谴啊！要不让给我好不好，这么漂亮的童养媳，我接受啊！”
“噗——”
“小公子，小公子！你没事吧？”
“咳咳，没事……”沈客一言难尽的擦擦嘴，看着手上这碗好不容易得来又吐了一半的水，沉眼斜向了那人。
“喂！小爷我男的！什么童养媳，十八了！”
“啊？！”这次连阿虎也大叫，把沈客震一跳。
沈客摸摸耳朵瞪他眼，“干嘛？就许你十八，不许我十八啊？”
“不是，小公子，我有三个你那么大啊！你怎么能十八呢！”
“三个我那么大怎么了！你这么大坨脑子有我好用吗？没有！你怎么能十八呢！”
“……别啊，我错了。”
“哼！”沈客踢一脚桌子腿，摔碗伸手愤愤指着他道，“亏我还带你们坑姜茗这么大顿，你就这么报答我是吧？好，好啊，你这没良心的！”
又踢了一脚。
“唉唉唉小公子，我错了，是大牛，大牛他没长眼睛。大牛，快过来给小公子道歉！他可是香稚夫人新收的干儿子，巡抚大人！还童养媳，想女人想疯了吧你！”
阿虎一下把大牛的头摁到与沈客齐平，又赶紧赔笑着站直了，“嘿嘿嘿，小公子，别见怪见怪，小公子长得这么俊俏可爱，其实也不能怪他们男女不分。嘿嘿，我也觉得如果小公子给我当媳妇儿，一定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连你也想要我？！”
“啊呸呸呸！”阿虎连又打了自己一巴掌，“我乱讲的，乱讲的。大牛！”紧接踢了大牛一脚，“道歉道歉，你吓着小公子了。”
“是是，我有眼无珠，小公子别见怪。”
然后他们俩都站直勾肩，一起憨笑。
“……”沈客无语的只好将剩下半碗水喝完，“你们别想打我主意了，我有主了。”
大牛：“哦……——什么？！”
阿虎：“谁？是谁？我去废了那小子啊不对……那女的？”
沈客：“你打不过他的。”
两人一起：“打不过？他？啊？”
在场众人包括小孩都聚精会神的看着这边，沈客望望他们，转转眼珠，笑了。
“行了，跳过这个话题。那边飘烟的是厨房吗？闻着好香，是在烧什么东西？”
“哦，那个啊。”大牛道，“在烧点心呢。最近小孩多，就换着法儿给他们烧点心吃。小公子要不要也来点？量管够!小乔手艺比城里好多人好呢，不吃可亏！”
“是吗，那我肯定要尝尝。”
“对了阿虎，你说他是什么什么巡抚？是官吧？来这儿干嘛？”
“他说昨晚那个人是他派的。”
“啊？！”
阿虎耸耸肩，淡定的把大牛摁住了，“别想了，我要打得过还会是现在这样？”
“哦……那他来干嘛？”
“对哦，他来干嘛来着？”阿虎眨眨眼，“哦！他说是来赔罪的！”
“人命也能赔？糊弄谁呢！唉唉唉，小公子，厨房不能去啊！小乔很凶的！”
然后两人闹哄哄的追了上去，在场其他人也纷纷好奇的跟了过去。
沈客闻着味就跨进门，“小乔，谁是小乔？”
灶台边揉粉的大汉转过头，见他打扮如此，二话不说抄起旁边的刀就道：“我就是小乔，你谁啊？”
“你是不是在做梅花酥？”
“是啊，怎么了？”
“和城里的一样吗？”
“对啊，怎么了？找茬？”
“不是，你有蜂蜜和茶吗？普通的就行。”
“有啊，不是你谁啊？”后面大牛和阿虎踉跄进门，小乔把刀转向他们，“喂，这小屁孩你们哪抓的？”
“他他，他是香稚夫人的干儿子，巡抚大人。”
“他？就他？”
“哎呦小乔！”两人分别走到小乔边上一人扯住他一条手臂，开始叽里咕噜解释来龙去脉。
沈客趁机就绕到灶边打量起案板桌台，然后动起了手。
小乔：“唉！别动啊！”
大牛：“小乔小乔，先把刀放下！”
小乔：“放个屁他动我东西！”
阿虎：“小乔，香稚夫人！巡抚大人啊！”
小乔：“巡你娘的狗屁我砍了他！”
沈客：“大哥！我就加个东西，帮你揉面！面要干了揉不出来了！相信我，一定好吃！我拿阿虎的命担保！”
阿虎：“唉唉小公子，我改叫你大哥，收回吧收回吧，求你了！”
沈客：“我不！一起煮！”
……
梅花酥出锅了。
沈客先拿起自己的尝了口：“嗯！好吃，你们也快试试，真的，不骗人！”
阿虎和大牛将信将疑的拿起吃了口：“……嗯！真的好吃欸！”
小乔眉头紧锁的也拿了块，嚼嚼嚼：“他娘的……还真有点好吃。怎么做的？”
沈客：“就加了那两样东西啊。”
小乔：“就这样？”
沈客：“嗯呐。怎么样，阿虎，如果我告诉你们几个秘方，以后你们就能脱离别人做山贼专属糕点，能卖钱的。”
阿虎和大牛互相望望：“喔！听着很厉害欸！”
“阿虎也听见了，姜茗愿意配合我去发展新的商机，以后知县府有新式奶茶，你们有新式糕点，只要你们不把秘方告诉别人，这就是你们可以赚的钱啊。”
“喔……”
“来来来，我再多告诉你们几个主意。我昨天吃这些的时候老想动手做了，正好来来来！”
“行啊！小乔，你看我们小公子，你刚才还想拿刀砍他，格局呢格局？”
“……”
“阿虎，这个作为赔罪之一，你们能接受么？”
“这……”沈客收了笑，正色的让阿虎有些难以开口，好久他才道，“随便你吧，我们又做不了什么。”
沈客也默声，一时垂眼，稍许道：“那，你们有烟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