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阁是中景商行名下的首饰店吧?进州的话,好像最豪华的就是那了。你们面子挺大啊,这逛完一圈出来直接成了人上人。”青冥略表酸羡地撅起嘴,“这小子到底谁啊,怎么吃香都吃到对面去了?”
“我也想知道他是谁啊。”谢长安舒口气,“你回去这么几天,就没收到他身份的一点消息?”
“忙着给你拉人呢,我都没空去黑市转。长一那你还是自己去吧,应该有的。”青冥又探脖往帐子看去,“你托我带的傀儡戏,我给你带来了,给他?”
“你带了一瓶?”
“嗯,不是你让我带一瓶?”他收回眼。
“一半留给我,另一半你想办法给宋戌肃灌进去。”
青冥顿了顿,当即眉毛拧成了八字,“那可是朝廷命官,奉太后懿旨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大胆啊?”
“最简单的就是兑水,不过有颜色,你混在食物里也行,一定要看着他吃下去。”
“……”
“你带在身上?”
“……嗯。”青冥又从身上摸出个不起眼的小宽瓶,“你的瓶子我怕摔,全在这儿了。”
谢长安瞟了眼,朝四下望去。
“这附近……”
一圈望下,谢长安转身折向了外置的厨房。到哪都是狼藉,好在底下还有些干净的瓶瓶罐罐,他尽量挑了个小的,接着示意青冥把瓶子给他。
“你解药够吗?而且这半瓶下去,量过头直接质变了啊,一百天保死。沈客是无所谓,衡泽又不是会出大事的地方,这平白死个官,你去顶太后的怒啊?”
“保死也是说说,解药也加剂量不是一样?”谢长安专注地倒着药,“这人又不是拿来玩的,吊着就行。”
“……那里面的那个?”
“计划赶不上变化。那小子能耐,好像还能给我造解药出来。”
“真假?天呐……他,他,他到底什么不行?”
“姑且算不会打架吧,其他暂时也就不会骑马。”
“……小心玩物丧志。”
“无所谓,我又没什么好丧的。”
“……公子,其他还有什么事么?”
“明天既然我们要去进州,估计你得留下来管那些暗卫。你两边都有经验,那车药就交给你了。如果可以的话,尽快让杜忱他们也动工。”
“好。”
“让宋戌肃赶紧上岗。他们现在只缺一个明面上的管事,本来我还想着没人来就提拔一个,来的倒是及时。”谢长安分好药,将瓶子还给青冥,“与金尚之谈妥后,我就打算差不多回去了。除了禄其飞和面具,还有其他事么?我看你也在里面只挑与他有关的说。”
“还不是你急着出来?不然就说了。”青冥收好瓶子,“鹿林学院出事了。”
轻顿。
谢长安思索片刻,目色微转,又示意青冥继续说。
“承天司正在挨个搜学院老师的家,听口风好像是还没结果,我们回去应该来得及。其他的话,倒是没什么特别大的事。”
“嗯……那行,没别的事了,你先回去搞定宋戌肃,这风我也吹差不多了。”
“呃……真的不用派人来守夜吗?”
“不用。你把他们营帐门都掀开,醉得轻的吹会儿就醒了。”谢长安挥挥手,转身就朝帐子去了。
这么着急啊……
青冥看看他再看看四周,嘀咕着照做了。
“行吧行吧。”
进来时,那人正坐在桌边伏着。酒晕旋在潮热的空气里,灯光晃着他的脸,恍惚又像几日前夜晚的一幕。
沈客抬头看了他眼,大概是在确认身份,看清是他后立马气鼓鼓地低下了头。
……
酒劲还没过么……差点看混了。
谢长安垂眼笑笑,小幅晃晃脑袋,走向他,“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
“精神着呢。”沈客没好气的应着。
“怎么气鼓鼓的?”谢长安不禁笑弯眼,俯身伏到他旁边,“不会真在生方才的气吧?”
“对——啊。”
拉长的调调听着无神,却格外可爱。
“我方才是真的着急了些,想让你休息呢。”
谢长安也不知自己究竟用着何种表情,总之心里热热的,嘴角能感觉到扬着。眼边就是沈客能温到醺热的脸,红彤彤的,衬着全身端正的银白,他偏又揣着熟悉的冷静口吻。
怎么脸红一下就把这么正经的一身带歪了呢。
“禄天谷……”谢长安轻声问,沈客一颤,“就是咬你的那个?”
热气呼到耳尖,痒痒的。沈客没有回头,他知道谢长安离他多近,也忍不住去想他是怎么凹着姿势凑到他耳边。左右并无审视的目意,身侧这一方投来的只有灼热。
他渐渐放松,继续手头动作。他已将那坨烛油刮下,垫着纸放到了桌上,此刻正在继续把它切小。
“嗯。”沈客一并细声应着,“你是审我怎么咬回去,还是在嫌咬着他咬过的地方?或者说,也怕我反咬你一口,现在也想咬死我?”
“都有。”
沈客切了小半烛油置于刀上,将小刀提到了烛火上。
“你想再烧一遍?”谢长安移步到他另一侧,靠近烛火。
“试试。你不是说里面有香?能抓住的香灰也只能在这里了。也许运气好点真能发现什么。”
两人忽对了下眼,几许又双双瞥开盯向了刀面。
火焰很烫,凝固的烛油渐渐再次融化,淡紫漫开刀片,很快临至边缘滴了下去。
“呲——”
蜡油的味道飘进鼻子,沈客小心吸了口。谢长安在一旁静静注视着,片刻也凑过鼻子。
烛油很快就烧完,重新在烛火下方聚成了油坑。更淡的紫,这会儿还没凝。
谢长安盯着刀片残余的油滩,紧了紧眉,“腐味……”
“还有其他的香味。”沈客也紧眉,“这味道我好像闻过……”
两人又同时对眼。
“我发现你运气是真不错。”谢长安直起身子,随后低头看了眼,揉起了腰。
“也许是呢。”沈客哂笑一声,起身微微推开椅子,“要不坐床上去,要不坐我下面。谢大爷这老腰啊,不禁折腾。”
“切,你的好到哪里去了?还不是两天就不行。”谢长安撇撇嘴,腾过屁股坐下了,“上来,坐会儿。”
沈客不动,“你不才刚想咬死我?”
“想想而已,啃不动。”谢长安一把揽过他,摁下就环住他的腰,“禄天谷就是个人渣,我们猫儿受苦了。”
“我们?”
他挑挑眉。
谢长安转转眼珠。
“我的。”
“呵,谢大爷酒劲上来了?怎么平日里不会说的话一句句都来了?”沈客轻哼哼,“想必大爷就是这么寻每个姐姐开心的吧?”
“嗯……差不多。”
“起开。”
“不要。”
“那放手,我走。”
“不行。”
“谢长安,你当真不要脸。”
“我要什么脸?这脸不都拿去套你了?”
“明明是我主动贴的,你套个屁。”
“不管~反正我没脸。”
谢长安将他搂的更近,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侧脖颈。
“你酒劲真上来了,搁这跟我撒娇?”
沈客还真是第一次听他这般,不免也好笑。脖子被他蹭的痒痒的,他不由缩缩,那人就又蹭过来。几番来回下去,他就被锁紧了。
“你身上酒香都蒸出来了,真的不醉?”谢长安靠在他肩上嘟囔着。
“我刚起来洗了把脸,非常清醒。”沈客瞥眼余光的半张脸,“你怎么回事,刚刚不是挺好的?还出去过了,难不成这么会儿还出去偷喝了壶?”
“没。我清醒的。”谢长安又将头埋的更深了些。
“谁信啊。”沈客叹口气,只能覆上他的手背,边轻抚边道,“去睡吧,你累了。”
“不要。坐会儿。”
他半垂着眼。
沈客的衣裳材质柔和,一开始碰着凉凉的,靠着很舒服。他躺过后没怎么整理衣衫,领口早就不严谨的松了,能透过口子闻到内里散出的香热。还是清香带着奶味,这会儿又夹着外来的酒香。
虽说整个人单薄了些,倒也没硌得慌。
安心。
呼……怎么这些味道我都喜欢……
“谢长安。”
“嗯?”
“你安静的样子,挺可爱的。”
沈客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从他一下一下规律的呼吸中感受到他的平静。
谢长安也看不清他的目色,只能从经脉传来的轻微心跳感受到他的平和。
“我可从未对别人这样过,你莫要取笑我。”
“不笑。”沈客轻应,“这是我的荣幸。”
“哼。”分不清是鼻息还是真哼哼,谢长安反覆住他的手,又道,“之前出去透风,是去和青冥说话来着。”
轻顿。
“嗯。”沈客应着,“不能被我听见,我懂。”
“倒也不是……算了,就是吧。”他搓搓他的小手,“吩咐了一些事。我之前让他回去把我桌上的傀儡戏带来,我分了半瓶让他给宋戌肃喂下,剂量好像有些大。希望他能乖点儿。”
“官宦品性,你比我清楚。你若这么做,我自然支持。”沈客一只手抓住他的拇指,“要我帮你制解药?”
“时间还有,不急。再说不是说罂粟么,还在家里呢。”谢长安抓住他另一只手,“现在我手边还有半瓶,送给你吧。”
“给我?”沈客倒是有些惊讶。
“嗯。本来是打算给你喂的,后来想想你既然这么懂行,估计一开始就是有备而来。我若再较真,反而成了笑话。香夫人说的毒素冲撞,虽说确实是碰巧,但如果没有那包迷药,你其实也不会有事对吧?”
沈客没有立刻回话,松了他的拇指,用食指指腹细细摩挲着他的掌心。
“……嗯。我不怕毒。”
“身体原因?”
“嗯。算是抗性吧。更厉害的毒尝的多了,这些小毒没多少效果。”
“谁干的?”
“……”
谢长安又抓住他这只手,“划的痒死了。不愿意说?”
“……以后吧,等你知道我是谁后,你自然就知道一切了。这些,我暂时没准备好……等我准备好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小静。
“没准备好也没关系,我自己查就是了。”谢长安将沈客的两只手合在一起,“你就随心所欲来吧,照顾点旁人的心情就好。”
沈客不说话。
“对了,刚在外面收到金尚之的信,说明天去进州的铭阁相谈。让我们直接去找杜忱,他会带我们去。”
“铭阁?”
“中景商行名下的首饰店,派头挺大的,我们也能顺便去逛逛。”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长安街?”
“顺利的话,说不定就明天呢。”
“这么着急?”
“这里基本都安排的差不多了,我总得回去的。才不在几天就出了这些事,他们寻着我呢。你要是不想回去,就在这待着也行。反正衡泽都听你的,热热闹闹也好,就那几个暗卫,你肯定都不放在眼里。”
“我……我想和你一起。”
这回谢长安不说话了。
“你嫌我给你惹事?”
“不会。”他马上又应,“该来的总会来,你又能帮到我,嫌你干嘛?”
“那你不说话。”
“……怕你吃亏。”
“吃的不少了,不怕。”沈客往他怀里缩缩,“我一直在想,若这面具真是提醒,那一定有所指代。如果真的与我有关,又找上你,当然不排除我碰到你之前引的仇恨。若是遇到你之后,那从元夕开始的顺序,天鬼司,运棺材,到第二天小巷,下午的闲逛,还有晚上的布庄,追杀,拢共就这么几件事。”
“天鬼司不是,布庄不是,我保证。”谢长安顺着道,“追杀那几个,应该也不是,但当时杀意凛然的那人还是个疑问。至于下午,我们也只是被波及,牵扯到仇恨应该不至于。”
“那就是运棺材和白天巷子。说起巷子,我记得当时坐地上的那个好像看到我们很惊讶,我当时以为是看到了你。”
“那个看到我们就说走的?”
“嗯。你不觉得他眼神很恐惧吗?”
“害怕是有,不过这我倒还真没细想。”
“运棺材的话……”
“那些人应该也不会吧?我经常干这活的。”
“……”
沈客突然愣住了。
谢长安疑惑地抬起脖子,看向他,“喂?”
他目色空洞,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
“我想起来了……”
谢长安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刚才烛油里的另一种香味,我想起来了。”沈客坐直身子,眸中空洞一转深邃,看着他道,“是我第二次开棺材时闻到的,棺材里传来的香味,和血腥混在一起,我当时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想吐的。”
他皱眉,又道,“等一下,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坐倒的人的身形?”
“中规中矩,顶多算微胖。”
“那那个和尚,不也是这么一个形象?”
谢长安蹙眉。
“当天晚上我与他互相仔细看过,所以第二天又见到我,怕我把他认出来所以慌忙逃了?”沈客吞咽一口,“可他当时确实死了啊,可这香味我确实,没有记错的……但就算真是这样,为什么呢?面具又跟他有什么关系?这面具不就代表着有人易容混在其中,那……”
“你别急,慢慢理。”
“你说过道法寺是国望之寺,养尊处优,那里面的和尚有钱也不是问题。如果一条线下来,那黑市的悬赏是不是也有可能就是这个和尚下的?可如果真是这样,那整件事就是因为我才把你们卷进来了……”沈客看向谢长安,面露无措,忽然无助的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谢长安……”
谢长安第一次见他这般。
……是因为牵连么?
凝视。
片刻。
“我在呢,别怕。”谢长安尽力温笑着,伸手揉揉他的头,“你冷静下来,别自乱阵脚。我一直都在,别怕。”
瞳孔微颤,沈客沉回眸。谢长安大概是在尽力安抚他,他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他的努力。
呵……怎么他什么眼神,我都看着这么安心……
呼气。
“好,你在。”沈客敛声,“就算这个和尚是假死,但他怕我,就意味着假死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他的身份,这么做的原因,甚至道法寺,还有这味香,以及易容背后的秘密。”
“我们一起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