埙声可柔可烈，谈楚晏用最猛烈的气息吹奏最激烈的曲调，鼓舞士气。

但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他们的将士依旧在不停的倒下……然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

“噗嗤。”

骤断的鼓声让封驰烈晃了一下心神，他闪躲不及，冰冷的长剑转瞬就劈进了肩头。

他拧了一下眉，一枪挑飞了偷袭的人，然后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继续杀敌。

忽然，一道荒古厚重的声音盘旋于天际。

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一抹灼眼的红立于城楼之上，用自己的方式陪着他们一起厮杀。

封驰烈从埙声中听出了挣扎和决绝。

这一战，就算是死，他们也决不退让半步。

狼鹰骑是在荒原中成长起来的，他们的骨血里有狼的凶狠、鹰的锋利。

上了战场就没有退缩可言。

同样，狼鹰骑的每一个人都惺惺相惜，他们不仅要赢还要讨一笔血债！

没有人遗忘江澈的死，尤其是封驰烈。

看似一切如常，只是他把这件事默默的记在了心里，等待时机到来的那一刻再为江澈千百倍的讨回来！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夜的诀别。

他们陷入了重重包围，为了让他成功脱身，江澈和他换了衣服和兵器。

他原本不同意这件事，但向来惧怕他的江澈那一夜狠狠的给了他一拳，揪着他的领子说：“封驰烈你听好了，你是狼鹰骑的魂，是狼鹰骑的骨，谁都可以死，唯独你不能死！”

封驰烈被打蒙了，任由江澈把他的战甲扒下来。

“今天我替你去死，来日记得给我报仇！”江澈将战甲换上。

换好，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走了大概十几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封驰烈，留下自己最后的愿望：“一定要守住这万里山河，这是我的家。”

这何止是江澈的家，也是他们每一个人的家。

从军十几年，封驰烈好像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明白从军的意义。

从军不是为了名与利，也不是为了封侯拜相、加宫进爵，只是为了在山河破碎之际有能力奋力一击，还以入侵者颜色。

这场战争，看似是他们和崔元庆之间的较量，实则是和西夷人的较量。

一旦输了，西夷人绝对会第一时间发兵，将这片土地夺走。

所以，这场战争，他们只能赢不能输！

可是……他们好像真的赢不了。

看着朝夕相处的将士一个又一个的倒下去，力不从心的感觉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战的越久，体力消耗的越大。

封驰烈的枪被十来个人合力按到了地上，枪头上的红缨垂落于地，荡起尘埃、沾染血渍。

不能这样倒下。

封驰烈握着长枪的手腕一转，青筋转瞬爆起，挑飞按着他的人。

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根羽箭破空而来，狠狠的钉入他的肩胛骨。

封驰烈踉跄了一下，他踢起一把剑，砍断了羽尾，只身面对重重包围。

真的……要输了吗？

强烈的不甘自灵魂深处燃起，但他却无能为力。

封驰烈扭头看了一眼城墙之上的人，做着最后的诀别。

我到底还是没兑现自己的承诺……对不起。

封驰烈撑着枪，挺直自己的背脊。

就算死，他也要站着死，决不向反贼屈服！

封驰烈缓缓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然预料之中的事并没有发生。

他只听见空中传来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紧接着马蹄声自远方踢踏而来。

封驰烈睁开了双眼，他看见了阔别已久的故人。

远方。

拓拔柔战甲披身，径直冲进了战场。

她身前是野心昭昭的反贼，身后是背井离乡的锡伯军。

这一战她不为功名与怨怼，只为万千将士可以堂堂正正的回家，有十足底气告诉妻儿与父母——他们不是奸佞之臣，是骁勇的战士！

长空。

遮天蔽日的云舟自谈楚晏身后的天际飞来，重重的撞上西夷人造出来的云舟。

而封成建和拓拔兰在并肩站在云舟之上，俯瞰万物。

封成建轻轻抬了一下手，象征着澹台一族的黑色旌旗迎风而起，无数族人手握重武，狠狠的打向了反贼。

封成建顺着云梯二下，稳稳的落在了封驰烈身边，替他挡去致命的攻势。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过多的言语，只说了一个字：“战！”

有了澹台一族的助力和锡伯军的加入，局势瞬间扭转，节节败退的人成了崔元庆。

西夷人的云舟掉头就要走，独留崔元庆一人面对。

然，澹台一族不是吃素的，云舟巨大的飞翼狠狠的振动了一下，再度撞了上去，与此同时无数铳炮自舟楼上架起，狠狠的轰炸。

澹台一族的云舟更为宏伟，西夷人造出来的东西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过须臾就尽数被击落。

大势已去，崔元庆慌了阵脚，下令后撤。

可是令还没下完，一柄剑穿破了他的胸膛。

西夷王子将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人一脚踹了下去，嘴中狠狠的骂了一句：“废物。”

他砍断战马身上的绳索，一勒缰绳就要从战场抽身。

古话说的好，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还活着，就可以卷土重来，将这片山峦耸立、沃土绵延、江河滚滚的大地收入囊中！

但他到底还是低估封驰烈想要杀他的决心。

见人要跑，封驰烈翻身上马，纵身追赶。

霜寒是千里良驹，可不是普通的战马，奔起来如疾风，不断缩减着他们的距离。

但战场终归有限，一旦让西夷王子冲进天麓山的密林，那可能真的功亏一篑了。

封驰烈怎会让这种事发生，他冲着晚霞璀璨的天际吹了一声嘹亮的哨子，魇从不知名的地方飞来，直直的冲向西夷王子。

魇的爪子锋利如勾，西夷王子闪躲不及，被抓瞎了一只眼。

他惨叫了一声，堪堪在马背上稳住了身形。

见状，封驰烈的眸光一凛，高高举起手中长。

他振臂一扔，长枪脱手而出，以势如破竹之威砸穿了西夷王子的身体。

人刹那间没了生机，反贼溃不成军。

此战，一枪决断，镇山河！

***

城楼上，谈楚晏缓缓放下了埙。

这一战，从破晓打到日暮，又从日暮打到破晓。

一天一夜的鏖战，所有人精疲力尽。

这场战争中，他们高涨过，绝望过，甚至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但不论过程如何艰辛，他们就是取得胜利了，保住脚下的家和遥遥远方的牵挂。

就像夜再长，黎明也终究会到来。

只要再多坚持一下就好。

可他好像坚持不住了，残破的身躯如棉絮一般无力，谈楚晏稳不住身形，失控的向前栽倒。

他在万人的欢呼声中坠落，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他这一生谁都的对得起，唯独对不起封驰烈。

他许了封驰烈一颗真心，却无法许诺他一生。

谈楚晏遥遥的看了一眼马背上的人，滚烫的泪倾落而下，里面是不舍与歉疚。

他还没做好死的准备，可他不得不接受将死的事实。

谈楚晏不舍闭眼，因为他想再多看封驰烈一眼。

离地面越来越近，谈楚晏轻轻唤了一声封驰烈的名字，等待命运的降临。

然，既定的疼痛没有发生，他摔进了一池柔软。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疼疼疼，胳膊断了！”

谈楚晏骤然回神。

原来，无数将士用肉身为他编织了一张生网，将他稳稳的接住。

谈楚晏被人扶了起来，最终跌进封驰烈的怀抱。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这世间虽然没有神明，但人人都可以比肩神明。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完结。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