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想，我便是在那有悲凉，有不解，有委屈有冤枉，有似乎想逃走永远不见，也有就此马上见到他的冲动与感情下，便在那个夜晚，从比萨大教堂里厨房还存了的几个面包全部装进口袋，解了教堂后院马车上的马绳，我要去找蒙泰尼里。

或许都不为了回答，只是那时候，我真的很想见他。

或许都不为说话，只是见到他，遥遥的相对而望，就算隔着生与死的距离都行。

比萨大教堂有两只常用的交通工具，诺亚和茉莉，一雄一雌，蒙泰尼里坐着小马车去罗马的时候带走了茉莉，在这个充满着丁香花香味的春日。今年雨水很多，他本应该在复活节之前就到达罗马，觐见教皇，却不知为何，前日才收到他的信，说路上耽误几日，佛罗伦萨至圣乔瓦尼-瓦尔达诺之间的驿道受雨水影响关停几日，故在佛罗伦萨多停留了一段日子，日前才再次启程。信中提及茉莉在佛罗伦萨郊外的鲜花中打滚，像一个扎上自己最漂亮的小辫子的，出去游春的小女孩。

此时马厩里面便剩下诺亚在百无聊赖的踱来踱去。我偷偷的潜入进去，牵上他，对他说：“诺亚，我们走，去找茉莉。”

于是牵了踱来踱去的诺亚，意图从后门悄无声息的溜走，冷不丁的撞上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第一次当贼被抓了现行，怀里的面包直接撞上，撒了几只出来。

黑暗中那个穿着黑衣的人左手提着灯，待凑近，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亚瑟？”

——此人是高我半级的弗拉迪·米洛舍，我在比萨神学院是秋季入学，而他是春季入学的前一届的学生，一般经过7-8年神学学习便能够通过考试成为神父获得正式的神职。目前这个有着塞尔维亚血统的人却已经破格晋铎，目前在比萨大教堂做实习神父。

比萨大教堂自晚上关门歇业之后，这个才晋铎的实习神父估计正在收拾日常教务，打扫礼拜堂，便恰好和我在此，撞了个正着。于是他一脸未知的看着我，“亚瑟，你这是？”

我深吸一口气，用着仿佛要说服我自己，也说服他的声音慢慢的说：“我要去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

暮色在我们之间彻底的消隐了下去，新出的月开始洒满我们之间，间隙的空间，满是余晖。

我并没有骗他，这项事情，在我心中，跟刚才挥锤子，砸圣像一样神圣。

于是我的米洛舍学长实习神父沉吟了一会儿，在这个似乎要凝固的时间中，忽然提起在他的右手一个大袋子——“那，你需要把这些都带走吗？”

——里面好几十只剩下的面包，他刚才在教堂打扫收拾了好久收拾来的。

在我身边萦绕的，那个不知所出的低低的声音，忽然又开始低低的笑了起来。

但我没啥心思管这个声音了，这送到眼前的面包，有啥理由不收？

——嗯，拿来！上路！

沿着至佛罗伦萨和至罗马的官道，飞身上马，去追一个，我执意要追到的人。

这一阵飞驰而去的风把门口的神像还把比萨大教堂门口伫立着的神像一股脑儿的带跑了，在地上摔了两下，身后满是米洛舍的声音，“你慢点儿，砸了神像还不是我来修？”

——所以，其实今天我砸了两次神像。

——一次比一次从容而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