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风的庆功宴成为了俞延的废黜宴。不仅是太子之位被废黜,俞延还喜提禁足太子府三个月以及抄写《孝经》三百遍。但即使是在回府的路上被碎嘴的宫人嘲笑是“求废得废”,他也不后悔。
毕竟撤了原身太子之位,本就是向无极诱导原身求娶霍风的真正目的。这点是他走进殿内,看到霍风席位两侧的人脸后猛然意识到的。
楚帝十余子,光是适龄竞争皇位的就有八个,其中还不包括三岁时意外夭折的二皇子。
向无极老了,能够和他共享疼痛的俞延是最了解他身体状况的人。他不可能会把好不容易偷来的江山再还给燕帝血脉。退位前,他一定会将原身从太子之位拽下来。
这件事固然难以操作,比之更加困难的,是如何在废除太子以后保住树敌众多的原身安全。
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再给原身寻找一个铜墙铁壁般的靠山。
霍风,就是他给原身选择的靠山。
霍风是向无极的人,虽然具体情况无从判断,但至少向无极认为霍风是自己的人。
如果一开始只是猜测,那么当俞延听到满殿对霍风的维护之声后,这个猜测便变成了确定。
正如霍风自言,他一个从二品的武将初入京都,站在墙上一块砖头能砸倒一大片从二品官员的京都,不被京都的达官贵人刁难也就罢了,怎会一个个都抢着替他说好话。
除非他的背后站着所有人都想讨好的人。
甚至极可能,霍风收复边疆这件事都是向无极指使的。
向无极想摆脱赵国的控制,但这件事不能有他的任何影子,所以他将霍风当作诱饵抛到了夺嫡之战的空中。
这次宴会的席位安排就是最好的证明。
除却表面上皇恩浩荡的原身,适龄争夺皇位的八位皇子中,当属母家分别为当朝太傅和车骑将军的四皇子和五皇子势力最为强盛。
向无极想在他们中挑选一个继承皇位,所以他将霍风安排在了四皇子和五皇子的人中间。
原身被废以后,率先领悟到他意思的人,就是下一任帝王。
如此,无论最后登基的是谁,霍风都将有从龙之功,这便足矣保与霍风有婚约关系的原身在他死前无忧。但无忧不代表原身将会活得幸福。
在封建的父权社会,没有男子会愿意屈身于人,更何况是一只本能展翅翱翔的雄鹰。以后霍风飞得越是高,他便越是会厌恶与原身的婚姻。
成为怨侣,是向无极为他们预制的道路。
就算期间霍风短暂地被原身外表迷惑,男子之间也无法诞下子嗣,在嫡系上,他已经成功断绝了燕帝的血脉。
俞延已经数不清向无极这是一箭多少雕,但这些也意味着。从一开始,向无极根本就没打算撤了霍风的军权,甚至让霍风和原身结婚,也许就是他给赵使的交代。
既然失去太子之位已是必然,那么他为什么不在提出求亲时主动示弱,卖霍风一个人情呢?
宴会过去的第二天,坐在太子府的书房内,正在提笔抄写经文的俞延满脑子想的还是那日大殿上霍风回答向无极是否愿意的画面……
那个气质桀骜的男人为什么一句反驳也不说?就算他们缔结婚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他也大可以表现得抗拒一些以免日后落人口舌不是吗?
那么顺从,简直就像他们两情相悦似的。
真是傻……
“哗啦——”
书房的大门被人从外一把推开,明媚的阳光透过站在门口的人影,一股脑地倾泻进昏暗的屋内,照亮摆设的同时,也让屋内墨发黑袍的男人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陡然受强光刺激,俞延提笔的手一顿。浸满墨汁的毛笔瞬间在米黄色的宣纸上留下一团浓墨的痕迹。他毫不在意地将已经快要写满的宣纸攥成一团丢到地上,换了张新纸继续书写,动作间丝毫没有抬头的意味,声音却稳稳地问向来人,“前些日子先生刚主动找过我,今日又再次出现,怕是不好维护先生被强迫的状元之名。”
“无碍。”宁霄今日穿了一身浅青色的长衫,整个人显得如青竹般淡然。他穿过一地糟杂的纸团,径直来到盘坐在案侧的男人身旁,拂衫坐下的同时将一个不过掌心大小的白色瓷瓶置于案桌,“太子被废禁足,曾任教习的在下,于情于理都该来这一趟。”
瓷瓶与案桌碰撞的声音清脆,俞延闻声奇怪地看向案桌上的瓷瓶,疑惑道:“我的伤快好了。”
宁宵自然地捻起俞延手侧的墨条开始研磨,“快好了,那便是还没有好,还请殿下继续上药。”
俞延垂眸,语气有些撒娇,“我不喜欢这个药。”
这药不知宁宵从何处搜来,敷上后额头清凉得很。他最讨厌寒冷了。
如果是以往,听到俞延用如此软绵绵的语气说话,宁霄必然多少会心软一些,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反而似被点了炸药一般,“殿下不是甘愿退居后位吗?后院之人,美貌可是最要紧的东西。”
面对宁霄的阴阳怪气,俞延的表情瞬间变得委屈,他放下手中的毛笔,眸色认真地看向身旁正在研墨的男人,“先生为什么要生气呢?我不是已经按照先生的指示去做了吗?”
感受到前方的视线,宁霄下意识抬眸,蓦地撞进一双眸色极浅的眼睛,咫尺的距离,他甚至能清晰地从对方的瞳孔中看见自己难看的脸。
是啊,让长乐求娶霍风的是他。
长乐明明是个乖孩子,他为什么要生气?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抱歉,近来后院里楚帝送来的人有些不安分,是在下逾越了。”
才怪。
宁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但总归不会是他所说出的理由。
可一旁的男人信了。他收回视线,重新提笔在墨碟的边缘收了收笔尖,语气轻柔,“先生于我与大燕,已然大恩难以言谢,先生若是再要同我说什么抱歉,我可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所以啊……”
宁霄手上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停下。
所以什么?
“所以我希望先生永远都不要同我说抱歉,可以吗?”
男人说话间重新抬眸,漂亮的瑞凤眼中似有流光闪烁。
长乐长得好,几乎是看着长乐长大的宁霄向来都知道,只是他宠溺过、怜惜过,却独独没有过此刻心跳兵荒马乱的感觉,他强装起平日的运筹帷幄,转移话题道:“殿下想知道昨夜宴会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闻言,男人眉头微蹙,撇开视线的动作颇有些负气,“先生,我虽软弱却非愚钝。”
宫廷正宴居然发生太子向男性臣子求爱这种丑闻,为了挽回皇家颜面,楚帝一定会在事后给参加宴会的臣子补偿。而赵使作为最重要的贵客,得到的补偿自然是最丰厚的。
赵使好美姬,李瞳是昨晚教坊司派出的领舞,一定会被楚帝当作人情送过去。
无论是他还是李瞳,都在按部就班地沿着宁宵制定的计划行走,后面的事自然也是。
李瞳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吧。
男人长睫低垂的侧脸显得有些悲伤,宁霄喉结滚了滚,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掩饰他的利用,但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将将要说出口,却被门外小厮夹杂着敲门声的催促声强行打断。
“殿下,圣旨到了,请您速去正堂。”
墨发黑袍的男人闻言再度放下笔,对着案侧的青衫男子温声道:“劳烦先生在这等我片刻。”
说完潇洒起身,离去的背影高大挺拔,望着被合上的门扉,宁霄不知为何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为什么呢?
古色古香的正堂里,来宣圣旨的太监是个脸型狭长的瘦高太监,捧着烫金色的卷轴,他的声音同他的长相一样纤细。
“皇太子向安,承乾之命,居东宫之位,应恪守孝悌之道。然向安骄奢淫逸,行为不检。致使朝野失望,故废其位,以示警醒。”[1]
弯腰听旨的俞延心下不由得一沉。
故废其位,而不是贬为庶人。看来向无极铁了心要把原身锁死在自己身边。
而比这更糟糕的,是太监念出的下一道圣旨。
“今皇三子年已及冠,适婚娶之时,兹闻霍风行孝有嘉,文武并重,特将霍风许配皇三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于今岁十月十三完婚。”[2]
两道圣旨全部念完,俞延沉脸起身,长□□佞的太监似是察觉不出他的不满,笑眯眯地将两道金色卷轴尽数交到他的手中,掐声宽慰道:“十月十三宜嫁娶,这可是陛下特地找国师大人为殿下挑选的婚期,陛下到底还是疼着殿下的……”
太监啰嗦的声音还在继续,可俞延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疼他?
别开玩笑了!
为了隐瞒燕皇后的真正死因,向无极对外宣布燕皇后是身患瘟疫后苦熬半个月病逝,其他曾经参与过原身滴血认亲的人员也全是以感染瘟疫的缘由,先毒死后烧尸。
在盛行土葬的时代,燕皇后甚至连一具尸骨都没能留下。十月十三,那哪是什么宜嫁娶的黄道吉日,分明是燕皇后真正的忌日。
让他在原身母亲的忌日大婚。向无极,你可真是——
该死。
作者有话要说:[1]、[2]来源百度二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