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很痛。

这痛感真实且恶心。

周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臭味，像是可以穿过皮囊，直接腐蚀灵魂。

昏昏沉沉的，一堆乱七八糟的场面不停在脑海里翻转。冲天的血光中，无数人扭曲变形，他们忽远忽近地出现，张着大的过分的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随后，一种突如其来的虚无感袭来，将之前的一切吞噬殆尽。

在这虚无中有种恐怖悄悄降临。

似短暂又似永恒的寂静中，沈音的头没那么痛了。甚至，连意识也快消散。

有什么东西越来越近了。

*

“可真不要脸啊，陆师兄那样的人物，也是她配肖想的？做梦呢！”

“就是，真会给人添麻烦，本来大家就忙得要死。她还来这一出，真贱！”

“说不定她心里乐得很，大白天的死人一样躺着，什么也不干，还可以在宗门里白吃白喝，跟条蛆一样真恶心！”

尖利刻薄的女声极有穿透力，瞬间将她从噩梦中惊醒。

沈音一下子坐了起来，她死死地抓住身上的薄被，大口大口地喘气。梦中的心悸感仍未消失，衣服早已被冷汗湿透，窗外有凉风吹入，身上瞬间泛起一层寒意。

梦中的臭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重的霉味。

我是谁？

一段段记忆浮现在脑海，她想起来了。

沈音。

窗外的人离开后，她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开始打量四周，并思考自己的处境。

眼前的房间因光线不足而显得昏暗，格外阴冷潮湿。狭窄的空间里还堆满了杂物，一张破木板搭成的小床勉强挤在里面。

好像是个杂物间？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腿一把。

啊，痛死了！看来不是梦。

她走到那一堆杂物边翻找了会，终于翻出来一面镜子。她用衣袖擦了擦镜面，走到窗边，只见镜中人像个小黄人一样，还瘦的橡根竹竿，乍眼看去实在说不上好看。

镜子里出现的是另一个人的脸。

沈音手一抖，铜镜立刻掉在了地上。

片刻后，她鼓起勇气捡起镜子，仔细端详这一张脸。

嗯，除了面黄肌瘦外，勉强算是眉眼周正，倒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枣。沈音想，也没有什么很大的缺点。

她糊里糊涂地走出了小院。

周围是一堆古色古香的建筑，生活气息十分浓厚。不远处有一堆身穿灰色衣裳的人正聚在一起说话，那衣服的款式明显不是现代的。

种种线索串联在一起，让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穿越了。

她心中的情绪相当复杂。

那堆人还在继续聊着，边说边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瞄她几眼。等她走近后，这堆人又闭口不言，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一些相似的不友好的画面忽然在她脑子里闪过。是原主的记忆吧，沈音想。

她在附近转了一圈后，又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梳理完原主的一部分记忆后，她意识到自己穿越到了一本叫《仙缘》的小说里。

*

那是一本多年前的修真小说，故事的主角名叫陆修意。

他出身于人间富贵之家，少年时得遇奇缘，被千叶宗的冯长老收为弟子，从此踏上修仙之路。后来机缘巧合，濒死之际的男主得到了金手指，之后一路升级打怪，并获得数位美人的青睐，最后渡劫成仙，事业爱情双丰收。

这是一个套路古早的人生赢家的故事。沈音追这本书是在很多年前，一些细节都已经记不清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这本书的妖魔有点阴间。

令人怨念的是，因为此书成绩不佳，作者他烂尾了。

剧情发展着发展着，最大的反派突兀地挂了，男主也匆匆忙忙地成仙，可是很多情节并没有交代完，很多谜团也并没有解开。

沈音心心念念了很久，她怀着一种渺茫的希望，总觉得也许哪一天作者会良心发现，续写此书。等啊等啊，慢慢地就忘了。

此刻，她穿越到了书中，再次回想起那些情节，也想到了和她同名的那个角色，不由有些无语。

那可是对陆修意爱到至死不渝的舔狗啊！

她深吸一口气，默默地消化这个令人泪流满面的事实。好了，当一条舔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这样不停安慰自己，然后开始继续梳理脑海中不时闪过的片段。它们破碎杂乱，整理起来十分麻烦。结合书里的情节，沈音大概明白了她当下的处境。

对男主来说，这里算是新手村，是辉煌人生的起点。然而，对舔狗沈音来说，这里是悲惨人生的终点。

千叶宗位于千叶山中，由千叶真人所创，曾是一个声威极盛的宗门，门下强者无数。然而事无恒常，数千年风吹雨打下，千叶宗渐渐没落，如今已成为一个三流门派。

话虽如此，这样的存在于凡人中仍有极大威望。门下弟子外出历练时，往往会被普通人视为仙人敬仰。

可惜沈音无缘外出，体会不到这种乐趣。她资质低下，入宗十年，仍只是一个记名弟子，与杂役没什么区别。

这样的人在千叶宗很多，并无地位可言。

而且她性格沉默寡言，除了有一个叫苏烟烟的朋友外，并没有什么人缘。

在书中，原主对男主的爱来的莫名其妙。

她痴恋男主陆修意，做过很多自认深情却令人下头的事。

舔狗的爱情一向没有好结果，陆修意与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柳玉书感情甚笃，自然不可能接受沈音。

然而这两人此刻正青春年少，不时打打闹闹，分分合合，对他们二人而言，已是家常便饭，别有情趣，原主却误以为自己有可乘之机。在某一次两人争吵着赌气分开后，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跑去表露心迹，理所当然被男主委婉拒绝。

之后不久，陆修意和柳玉书再次复合。

原主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便假意投河，当然很快被救起。这一行为并没有让男主因为心生怜惜而改变主意，反而让她成为众人的笑柄。

可能这个世界的成功学教育十分有效，事已至此，原主依旧没有放弃，还在坚持不懈地努力着，坚韧不拔的品质简直可歌可泣。

她得知男主要外出除妖，死皮赖脸地非要跟着，结果除妖时发生意外，为了在男主面前刷够好感度，危急时刻她挺身而出，然后一不小心玩脱了。

她没有女主的美貌和家世，自然享受不了女主的待遇，所以无法唯美地死在男主温暖的怀抱中、令男主挂念一生。

危机解除后，围观的众人对着她尚有余温的尸体一阵唏嘘，原主终于得到了众人的认可与夸赞。

男主也十分感动，表示沈师妹的大恩大德永世难忘。当然，他的心灵深处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几分微妙的解脱感。意识到这一点后，彼时还十分善良的男主对自己进行了道德上的谴责。

当年沈音看这一段时，心中多少有些郁闷。

作者对这个炮灰角色着墨不多，而且因为同名的尴尬，提到这个人时沈音是粗略地跳着看的，有些细节并不清楚。现在她成了这个角色，继承了她的命运，一时间无语至极。

不过剧情看来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原主在投河后竟然真的死了。

这样一个沉默内向的人，到底为什么能做出这一系列堪称不要脸的行为？

沈音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了，这舔狗谁爱当谁当，她才不会理会这种垃圾剧情！

*

一个身份卑微的舔狗平时做什么呢？

当然是搞卫生。

恢复健康后的沈音每天不停地在捡垃圾和处理垃圾中度过。

一连很多天，天天都是如此，她连休息的时间都快没了，更别说抽时间修行。就这工作量，原主居然还可以抽出时间去男主那献殷勤，真是不可思议。

最初这份工作是由好几位记名弟子共同完成的，最后却落到沈音一个人的头上。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宗门还收留了一头无家可归的野牛，这头牛每天吃得多拉得多。沈音做梦也没想到，这也是她要负责的！

沈音：……

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时，沈音捏着鼻子扭头就走。当然，片刻后，无可奈何的她又硬着头皮回来，草草地将这事解决了。

同为记名弟子，人的际遇也是不同的。她的好友苏烟烟活泼讨喜，而且与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孙明关系匪浅，每日分到的活不多。有时候她会过来看看沈音，也顺便帮点小忙。

“音音，这次的历练挺可怕的。山下好几个村子出事了，最严重的是一个叫祝家村的地方，你猜猜我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她的声音里有小小的得意和卖弄，沈音翻了个白眼。

“什么？”

苏烟烟凑近了点，在她耳边悄悄说：“很多尸体。面目全非的尸体！”

“最诡异的是，验尸时，阮长老断定那些人已经死了数月，可是别的村民都说，前一天他们还活的好好的。”

想起那些画面，她仍心有余悸。

“是谁干的？”沈音好奇道。

对方摇了摇头，“不知道呢，消息被封锁了，连我们也不知道。不过阮长老已经解决了。他还在那里处理一些后续的工作，我们就先回来了。”

“要保密哦，不能外传的。”苏烟烟将食指竖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好了，来聊点开心的吧，你知道吗，这次孙师兄……”

又来？因为某人重复了太多次，沈音现在一听到这人就头皮发麻。

正巧，那头牛挣脱了束缚，晃荡到了她们面前。冯烟烟问到那股臭味，忙不迭地找了个借口离开。

沈音一时间竟有些无语。

*

某一日，沈音把收回的最后一批垃圾往山崖下一扔，就开始休息。洗干净手后，她从树上摘了些野果，而后在山泉边坐下。

真好，这个季节山上也能长出野果。

虽然口感一般，但是不吃白不吃。旁边的泉水入口微甜，她这样吃吃喝喝，倒也算是忙中偷闲，甚为惬意。

不知何处传来了簌簌的声音，沈音四下看了看，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不知怎地，她想到了苏烟烟说过的事，心里有些发毛。

观察了下，似乎没有异常。可能是什么小动物也说不定，她这样安慰着自己，渐渐平静下来。

忽然，有人从背后叫了她一声。“沈师妹。”

猝不及防下，沈音被吓了一跳，吃了一半的果子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她战战兢兢地转过头。

山野枯寂，枝头的桃花零落地开了几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青年一袭白衣，眉眼精致如画，他的衣袖拂过凌乱的花枝，像是从初春的梦幻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