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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 10 秦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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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墓园建在一座不高的小山丘上。从山脚到山顶,一排排各色墓碑排列得整齐。描金的字迹用寥寥数语勾勒出一个人的生平。你看,活着的时候不管是波澜壮阔还是无人问津,死后都不过是一个小盒子、一方石碑和数行或真实或违心的溢美之词。

清明时节多是带雨。小雨纷纷,斜透过云层渗入土地。阮银砾拎着一袋子买来的纸钱元宝跟在抱着一束马蹄莲的秦昱身后,两个人谁也没撑伞,冒着雨慢慢地往山上走。

阮银砾姥姥姥爷的墓在半山腰处。两位老人家并排躺在见方的小土地上,墓碑上的照片慈眉善目。阮银砾拿了湿纸巾把照片仔仔细细擦干净,盯着照片看了会儿,抿了抿嘴角,低着头在搪瓷盆子里烧纸。

下着雨,元宝和纸钱都有些受潮,不容易点着。秦昱看他卡嚓卡嚓按了半天打火机没能点起来,将马蹄莲放在一边,走过来接过了他手里的打火机。

“怎么还在买纸钱和金元宝?”秦昱将点燃的金元宝扔进搪瓷盆内,两个人围着盆弯着腰,往里边投纸钱。

这几年来烧纸的已经不多见了,只有极个别的老一辈儿人,仍旧恪守着上坟要烧纸的传统。人死了,到了那间,就要把活着没享过的福都享一遭,没用够的钱都用一遍。死了也别苛待了。

“我姥姥姥爷没过过好日子,”阮银砾垂着眼睫说,明亮的火光烤得他的脸颊有些热,开始泛红,“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出别的好主意尽点孝了。”

“虽说他们当年养我,也不一定是喜欢我或者什么,”阮银砾有些语无伦次,叹了口气,“但终归还是把我养大了。但他们没赶上我的好时候,所以……”

阮银砾年纪仍小的时候长辈便已不在,养育之恩无从报答,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东西聊作安慰。即便姥爷当年觉得他的母亲让阮家丢了面子,也即便二老觉得他不应该存在,但他们最终还是接受了他,将他好好地抚养长大。

这样的两位老人,受得起阮银砾的追念,也当得起阮银砾的哀悼。

“那你妈妈呢?”秦昱问,早在山脚底下阮银砾购买祭祀用品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小孩儿似乎并没有将自己的母亲纳入考虑之中,他准备了给姥姥姥爷的那份纸钱,却没有什么献给他的母亲。

阮银砾将最后一沓纸扔进盆里,猩红的火舌瞬间卷起。燃尽的纸灰被风一吹,飘飘洒洒地扬开。“我姥姥说,纸灰扬起来,就是过世的人回来了。”阮银砾说。

他低着头确认没有剩余的火星残留,慢慢地直起腰来,目光仍旧落在两位和蔼可亲的老人脸上。

“我妈妈不在这片墓园,”他沉着嗓音说,“我姥爷是个一生没有犯过错的人,家风极正,为人刻板。我妈妈未婚先孕,他觉得脸上无光,而后我妈妈自杀,他更觉得是自己教管不严,不允许我妈妈入葬墓园,反而将她的骨灰托付给了不知道哪所寺庙,说是让她反省自身、忏悔过错。”却让如今的阮银砾连悼念都没有去处。

秦昱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将身形单薄的男孩揽进了自己怀里。他无法评判那位老人的所作所为,但却能隐约理解阮银砾的心情——是又爱又怨,又敬又畏,是没有源头的敬爱,也是没有归处的埋怨。

墓碑上的老人白发苍苍,面容和蔼。

……

陆行舟的墓在更靠近山顶的位置,阮银砾两手空空,那束秦昱早就订好了的马蹄莲在男人的臂弯里肆意盛放,纯白无瑕。

快到了的时候,阮银砾先停了脚步。秦昱扭过头看他,眼睛里是毫不遮掩的困惑。“怎么不走了?”他问。

“你去吧。”阮银砾说,抬起手将秦昱被雨淋湿的头发捋了捋,道,“万一你有什么要说的,我在旁边,不太方便。”

“我能说什么?”秦昱笑起来,空着的那只手拽着阮银砾的手腕,牵着他往里面走,“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能在他的墓碑前许个愿,让他帮忙把你的保送名额还回来。”

“我跟他,早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秦昱淡淡道。

马蹄莲被工工整整地摆放在墓碑前,秦昱直起身子,后退了一步同阮银砾肩抵着肩。阮银砾这才看清墓碑上男人的模样,英俊的、锐利的,他眯着眼睛分辨了一会儿男人身上的制服,犹豫着开口:“他是……军人吗?”

“不是。”秦昱说,“他是消防员。当过几年兵,退伍之后进了消防队。”

“哦,”阮银砾干巴巴地应和,“那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厉害吗?”秦昱耸了耸肩膀,细微的小动作透过衣料传递给阮银砾,男人说,“也许吧。或许以前挺厉害的,但之后就,一般吧。”

“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说我救不了你?”话题突然被拉回那个一瓶燕麦酸奶一段故事的下午,阮银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秦昱已经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一个从阖家欢乐到孤身一人、以为自己被救最终又回到孤苦伶仃的故事。

……

“我遇见陆行舟的时候,比你现在的年纪还要小一些。”秦昱说。

秦昱小时候家里开了一家烟花厂,那个时候还没有禁鞭,逢年过节,哪哪儿都是一股硝烟火药味儿。秦昱就是在这样的味道里成长起来的。

他喜欢烟花,亮闪闪的、五彩斑斓的,一朵炸开的烟花里就藏着一个世界。变故发生在他十五岁那年,工厂里的工人因为违规操作,导致存放的烟花原料发生爆炸。而不巧的是,刚刚初中毕业的秦昱正出于好奇在工厂里参观。

爆炸的火光波及得十分迅速,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然置身于一片火海。后腰处被坠落下来的横梁砸了一下,他觉得好疼,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然后陆行舟出现了。

刚刚进入消防队的陆行舟穿着防火服戴着面罩,将他一把抱起就往外冲。秦昱靠在他的胸前昏昏沉沉,听见男人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的声音:“我找到了一个小孩儿,大概十五六岁,救护车待命。”

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没有烟花,没有父母。人生的前十五年所拥有的家庭与亲人,都仿佛烟花一场昙花一现,从他的生命里消失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唯一留给他的,就只有后腰处张牙舞爪的狰狞伤疤。

“很大一块儿,”秦昱比划给阮银砾看,就在后腰偏左的地方,“前十五年经历留给我的,不是烟花,也不是别的什么,而是这么一块疤。”

所以说世事弄人,秦昱最喜欢的烟花给他留下了一生中最伤痛的一道疤。“所以我之后都不放烟花,”秦昱说,自嘲地笑笑,“镇上禁鞭第一人。”

阮银砾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秦昱指着的那个地方。他没敢太用力,半是悬空地摸了摸那里,哑着嗓子问他:“疼不疼?”

秦昱愣了愣,笑起来。男人笑起来总是好看的,只是以前哪怕笑,也不是真心实意的,是浮在面上却不达眼底的笑。而秦昱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只会更好看,像是一缕阳光破开阴霾,直直地射进了阮银砾心底的那种好看与灿烂。

“不疼了。”秦昱将阮银砾的手拿下来,捏了捏他的掌心,道,“这都多久了。”

但当时是很疼的。后腰疼,心里也疼。发生了这么大的爆炸事件,镇上的领导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来抽空慰问幸存者秦昱。领导问,孩子你家里没人了,这得去福利院啊,或者你有没有哪个亲戚能接你过去照顾你啊?

秦昱不说话。他不说话是因为不想去福利院,也是因为清楚地知道身边没有哪个亲戚愿意照顾自己这么一个拖油瓶。领导长吁短叹了一波,拍拍秦昱的肩膀走了。

于是秦昱就被留在了那场大火里,没人来救他,只等着火苗将他吞噬殆尽。

而再一次的,陆行舟又出现了。换了私服的消防员坐在秦昱的床边,支支吾吾半晌,同他打商量:“你要不要跟我住?”

秦昱自觉自己身上没什么可图谋的,哪怕是政府发的慰问金,到他十六岁也会自动停止。陆行舟似乎是真的不会讲话,直来直往地同他说:“我也不是图你那慰问金,我就是看你可怜。”

话说出口似乎又觉得不合适,赶紧往回找补:“我的意思是,咱俩住在一起,就当合租了。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秦昱没问陆行舟为什么这么好心。或许是从陆行舟把自己从大火里抱出来的时候,他对自己这条命就没什么感触了。既然在哪都是活,有人递出了橄榄枝那么他就接。更何况他本来就是陆行舟救的,救命之恩怎么报都不为过,哪怕陆行舟现在让他去非洲挖矿他都没二话。

“我跟陆行舟一起住了三年。”秦昱比了个三的手势,收回来将手揣进口袋里。照片上的陆行舟意气风发,让人很容易就窥见他生前的风姿。

钟渺是在秦昱十六岁那年被陆行舟领回家的。十四岁的钟渺怯生生地缩在陆行舟背后,穿着短袖的手臂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陆行舟把人安置在沙发上坐好,把秦昱喊进房间里。

陆行舟说,钟渺的父母因为家庭暴力被判了刑,小孩没地方去,又因为心理问题不敢往福利院送,所以他干脆就领回来了。

“不在咱们家住很久,”陆行舟同秦昱保证,“等到过段时间,他情绪稳定了,就可以送去福利院了。”

秦昱想问些什么,却又觉得很没有必要,于是重新闭上嘴,点了点头。“也是给你找个伴。”陆行舟捏了捏秦昱的脸颊,道。

钟渺可能是因为从小被虐待长大,对某些事物有着很深的执念。秦昱也是在日常生活中发觉到的。一开始他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毕竟对于从来没体会过善意与好处的小孩儿来说,有这种反应是很正常的。

但他发觉事情开始不对的时候,钟渺很明显已经开始变本加厉了。

他会要求自己拥有和秦昱一样的、甚至是比秦昱要更好的东西。小孩儿明显狡诈,会在这方面有所斟酌,如果是很昂贵的物品,陆行舟无法负担两份的时候,他会装作懂事让陆行舟不要买,哪怕这个东西是秦昱非常需要的;如果是平常的东西,他则会撒娇要求多一份,或者更好的那一个。

他开始处处要压秦昱一头。

秦昱只当小孩儿好胜心强,直到有一次他去陆行舟的消防队里给陆行舟送东西,被陆行舟的战友霍远拦下来问:“你来了?”

“嗯?”秦昱没明白霍远的意思。

“之前你家那个小的,”霍远领着秦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同他讲,“隔三差五往队里跑,逮着队里的人就大哥哥哥叫得欢。队里都说钟渺可爱,我看陆行舟也挺喜欢他的。”

“小孩儿嘛。”秦昱说。

“你提防着点他。”霍远压低了嗓音。他是大学毕业之后转专业进的消防队,大学的时候读的是社会学和心理学,看人很准,“我看这小孩不怎么老实的。”

“他的眼睛里,哪里是个十四五岁小孩该有的天真,满满的全是算计。”霍远道。

“他能算计什么?”秦昱问,觉得霍远有些小题大做。

“你看着吧。”霍远说,“之前陆行舟是不是跟你说,钟渺只在你家住几天,情绪稳定了就往福利院送?”

秦昱点点头。

“这段时间,陆行舟提过这话没有?”霍远接着问,“我看他应该是打算接着养这孩子了。”

“说不定是他情绪还不稳定。”秦昱犹豫着回复。

“得了吧。”霍远拍了一把他的脑门,“你哥哥我读的什么学的什么你忘了?那小孩儿往那边一站,我就知道他全好了。还装着不好,你说说,他图什么?”

秦昱这才想起来,皆由着怕黑这一个借口,钟渺已经缠着陆行舟陪他睡了好多个晚上。他在图什么?这么点个家,没些资产,他还能图什么?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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