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十天，跑死了七匹马，赵棠在一个清晨回了府邸，下午时分，公主府来了访客，是哪家的仆妇要来送帖子，长云回绝了。

千锦太多日子没见到公主，非要拿着帖子去见公主，长云没用力拦她，千锦闯了内室，瞧见公主坐在软榻上，拿着一本书，抬头看她，“你的规矩呢？”

“千锦扰了公主，这就退下。”将请柬放下，转身出去的时候说长云，“你怎么不说公主在看书。”

“我说了公主在休息，你非要进去。”

听风睡觉去了，赵棠也累得很，请柬随意翻看了一眼，本不想去的，但看是杨素过寿，她掀开狐裘，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不知该送点什么，又觉得不管送什么都难以表达内心万分其一的感激。

“长云，唤千锦进来。”长云知道赵棠千里奔袭，本该和听风一样躺在床上睡觉的，想是一定有急事，便退出去，交代千锦：“公主寻你。”

千锦吃了个瓜落，这会又好了，端着新煮的茶水进去，“公主，这是新熬的银耳羹，您寻我可有什么事？”

赵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嗓子舒服一点，又抿了一口，说：“杨大人寿辰，你手巧，瞧瞧送点什么好。”

这就是要千锦拿出一幅绣品来，千锦想了想，道：“您是不是想写个寿字？”赵棠摇头，又挥手，“你先出去吧，我再想想。”

千锦又退了出来，问长云，“你说今年长公主的首次露面是不是格外重要，定要送个厚礼将大家都惊了。”千锦想的是为长公主扬名立万，长云还有另一层考虑，那个王氏，她可是帝师的儿媳，公主这样逞强，会不会又惹了那王家人的眼。

长公主出钱，找了城内二十名绣娘一齐入府，吃住都在府中，饭食是在陶陶居定的，小二将饭菜送来，并不许进府，也不可能和府中绣娘交谈，所以大家都在猜测，公主究竟要绣一副什么作品出来。

如此过了十天，也不见一个绣娘出府，王蔓是恨死了永安公主，身份高贵又有什么用，一个寡居的女人，怎么就又住在京城了，不是说很快要远嫁吗。

她准备的是万寿图，中间的寿字是请父亲写的，其他九十九个是府里其他人的心意，只要会写字的，都可添上一笔，意为增福添寿。也是找绣娘绣的，只是她府中有绣娘，三个月前就开始赶制准备，直至本月，才算功成。

那个赵棠，她倒是讨巧，请了这么多人进府，谁知道是不是也是在赶寿字，哼，东施效颦，没点新意。

这份礼物一直保密到杨素过寿当天，二十名绣娘才得以出公主府，而永安公主已经带着寿礼到了杨家。

主持中馈的自然是王蔓，她在门口迎客，瞧见赵棠再不情愿，也是要上前请安的。“我当是谁大驾呢，原来是永安公主，失敬失敬。”王氏夹枪带棒，赵棠淘了淘耳朵，捻了一捻，“嗯”了一声，便进去了。

杨简娶王蔓是她没想到的，当年的王相权倾朝野，先帝应该不会留着他才对，怎么会让杨简娶王蔓，她想不通。

当年她想不到，时至今日，她依然没想通，赵宁登基第一件事竟然不是清算王家，还留着做什么。王诗琳这个王家女进宫，封了昭仪，难道王咽秦是真的寿数还没尽？

如果是捧杀，那也要赵宁有了这个脑子之后，还有这样的决心。赵宁这人手软，脑子好不好另说，手段是真的软，绵软无力。

千锦和长缨抱着礼盒过来的，王氏肯定就不能这么放过她们，万一永安公主写的也是一副万寿图，和她撞了怎么办。便道：“屋内已经有一副万寿图了，公主这个，不会是学了我的吧。”

王咽秦霸道，他这个女儿也是不遑多让，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千锦要开腔，长缨拦了她一把，道：“打开让她们瞧瞧。”

二十多个绣娘，关门二十三天的作品，长缨与千锦展开画卷，竟然是一幅金丝银丝绣的画像，是莽莽初遇杨素那年，帝师的长相。

那年莽莽几岁，十岁，还是八岁，在尚书房里，杨素还年轻，他说：“臣杨素见过长公主殿下。”

那时候莽莽受宠，尚书房只得她一人，杨简还没有来，赵宁更是没开蒙，赵鸣只是呦呦学语中的婴儿，她也不太坐得住，一会儿想听帝师弹琴，一会儿要见识他的画技，坐不了几刻钟，又想吃点心了。

先帝拷问学问，见她实在学得不成个样子，第二年下，便叫了杨简过来，陪公主读书。杨简的学问自然是一等一的，莽莽好强，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学得好，她聪明，且善学，总以为自己能赶上的时候，还是和杨简差着一截。

十五岁的时候，她以为会迎来自己最重要的及笄礼，结果是一旨诏书，公主远嫁察罕湖，择日出发。

那时候她才明白，她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公主，出嫁和亲，怎能没个封号。什么长公主殿下，也只有杨素杨简父子还这样称呼她，他们尊敬她。宫里的别处，她就是个笑话。

王氏也觉得赵棠是个笑话，金丝银线又如何，她远嫁十二载，如今无父无夫亦无子，她凭什么和她争。

贵妇人们议论纷纷，往日里赵棠是不在意这个的，她们说她们的，不耽误自己活得好好的，又不缺衣少食，那么矫情做什么。

可回忆它不听话，纷至沓来，赵棠心绪受了影响，被往事拉扯，被父皇的薄情羞辱，立在当场，没进没出。

“长公主殿下，怎立在此处，这是怎了？”赵宁身边的大太监宁钦言来了，大监走到赵棠身边，行礼说：“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装模作样，派个太监来顶什么事。——王蔓心里是这么想的，相信很多其他短视又浅见的女眷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但杨素出来了，见到莽莽，见到宁钦言，弯腰下礼，“杨素恭迎永安公主殿下，恭迎大监。”

被一个太监下了面子，王蔓的白眼要飞上天，杨素依旧躬身，宁钦言也没喊起，直到王咽秦亲自来了，一样躬身，“宁大监怎亲自来了。”

问候了宁钦言，却没问候赵棠，宁钦言左手扶着赵棠，始终没说话，直到王咽秦抬头看了一眼，才明白过来，笑着道：“臣眼拙，竟是没瞧见永安公主，给永安公主请安。”

杨简在不远处站着，没有走近，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围成一圈，外头还有一圈，赵棠拍了拍宁钦言的手，示意他可以了，到此为止。宁钦言是来给她撑腰的，赵棠心内自嘲，叹了口气，宁钦言终于开腔：“圣上公事繁忙，托内臣来传句话，孤一直记得帝师的功劳，也感激帝师对皇姐的教导，帝师之恩，赵家不敢忘。”

这话就说得很重了，杨素教了赵棠，等赵棠出嫁，又开始教赵宁，等赵宁当上太子，入主东宫，杨素才算离开皇家诸位皇子皇女们。赵宁说赵家不敢忘，这是将赵氏皇族都搬出来了，大概可以这么理解：只要你们杨家不作死，我们赵氏不死，我们就一起活，我赵氏保你们杨家全族康泰。

这样的大礼都送了，相当于送了一张免死金券，其他库房的金银玉器也不会少，御赐的如意、梅花对瓶，女眷们咿咿呀呀，觉得杨家真是风光。

宁钦言不留，转身要走，走前看了赵棠一眼，赵棠说：“我送送您。”

大监与公主并排而行，就这一来一回间，赵棠已经想了很多，赵宁是准备对王家动手了，这是先将杨素摘了出来。那杨简呢？

杨素就这一个独子，赵宁是个什么意思，保了杨素无恙，转身送杨简去大狱？王咽秦那老匹夫，难保不会嗅出什么来，王蔓不过一个出嫁女，推出去也就推出去了。

赵棠琢磨了几个来回，不经意回头又看了王蔓一眼，宁钦言看她神情，笑了笑，“先帝爷在天有灵，长公主聪慧。”

赵家人，赵宁越来越像赵家人，动手之前，还要给个知会，真是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