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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解铃人(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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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整座城都安静了下来,顾子辛换了衣服从东厢房里出来,他的嗓子还是有一点哑,说起话来仿佛刚被人暴打了一顿。

“叶姑娘以后可别轻易煮汤给人喝了……”他笑得有气无力,“你煮的这个什么……”

“山泉水炖金银花。”我面不改色回答道。

“金银花能煮成这样,姑娘也算是个人才……不仅颜色瘆人,味道更加瘆人。”他拿判官笔的手都在抖,“你以后若是想毒死谁,这倒是另辟蹊径。”

我挑挑眉,无言。

判官渡魂,事实上渡的也是亡者不肯放下的执念,许多人生前总以为自己的志向在宏图伟业,直到半只脚走入鬼门关的那一刻,才能看清自己的执念。

或许是一幅画,又或许是几个人。许多微不足道的东西,却常常被记挂了一生,至死念念不忘。

我问顾子辛:“既然这是下界分给判官齐云的任务,为什么他不亲自来?”

他微微一笑:“自然是因为那时的我想见传说中的忘川府主叶姑娘,就厚着脸皮把判官笔和生死簿从他那里骗……借了过来。”

我:“……”

没一句敢信的。

好不容易等顾子辛的手不那么抖了,判官玉笔的尖头开始冒出一团又一团的白芒,豆蔻年华的少女提着裙摆穿过黑暗,朝我们跑来。

她虚幻的身形一点一点变得鲜艳,头上的金步摇随着步子一摇一摆,闪烁着耀眼的光。

“她和之前见到的模样比起来,长大了不少……”顾子辛眉头紧锁,“果然是‘断红尘’吗?”

“我托了昭明帮我去查,”我淡淡回应道,“九重天还有不少神官在追查‘断红尘’的下落的,顶多三两日,一定就会有回应。”

“四海书上记载说,执念有四解:断红尘、长明灯、孟婆汤、安魂香。”顾子辛朝幻境中走去,一样一样报着名字。

“九重天执掌的长明灯,在八年前的上界战争中已经丢失,听说是和冥府君一起掉下的问灵台;孟婆汤是还在,只是化解之法是忘尽前尘,只适合将入轮回者;断红尘是天轴给冰原神族的补偿,但在那场大火中焚尽了,只剩残方。传说中的四解仅存一解半,安魂香……咦,叶姑娘——”

他望向我,“江南道三港五城里的雨城比不得中都的繁华,每年只有香市前后才会热闹点。我看叶姑娘的后屋里放满了瓶瓶罐罐,似乎也常常制香?那你可知道……”他缓缓吐出几个字,“……神鬼香铺?”

那处据说藏在中界的香料铺子,没有确切的地址,有人说它在是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也有人说,它只是街边一家再平常不过的小店。

若是心中有久化不去的执念,或许就能推开它的大门。

传说,无数神官或是鬼怪游荡在世间,就是为了寻找它的踪迹。

“制香只是平日里的爱好,冥府君从前教我的。”我坦言道,“我那时年幼贪玩,囫囵只学了个皮毛,远没到能化执念的地步。”

他哦了一声,不再追问下去了。

“子辛哥哥!”王淳媛的声音遥遥传来,“上次答应的礼物,你还没给我呢!”

顾子辛挑挑眉,手上加快了速度。

从判官笔尖流出的白光一层一层覆盖了雨荷堂的院子,一层一层把多年前的中都大街展现在了我们面前。

铁甲银盔的武将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铁蹄震得地面隆隆作响,血腥气混在寒铁的阴冷中,弥漫了整座城的风。

六匹骏马拉动的龙辇金交椅前,一人振臂高呼:“日月呈瑞,纬聚东井,龙见僬帮,除旧布新,既彰玄象,迁虞事夏,百神晕祀,皆有诚愿。祐我皇祚,于万斯年。”

顾子辛与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向西望去。在大雾掩盖的层云之后,隐约似乎有一丝雪山的轮廓。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魂归来兮!君无上天些。

两街百姓长跪不起,高呼万岁。

顾子辛看得连连摇头,“冰原神族陨,三界秩序乱,哪来的什么千秋万载?你们的皇帝手里早没了实权,天师祸朝、西山兵变、五王之乱,十年之内,这中原共主就要换了姓了。”

人群忽然嚷嚷起来,连滚带爬退开一大片空地

“定是有马匹受惊了!二位娘子快避开些。”在一片嘈杂之中,画寒的声音清清楚楚传来。

是城中弟子骑来观礼的马匹受惊,冲撞了不少人。那马横冲直撞,竟朝着衣饰华丽的窈窕贵女圈子方向奔去!

一时间白纱幕篱掩面的女人们一迭声的大呼小叫,连禁军都在瞬间把手搭在了腰间的弯刀之上。

乱成一团的人群没了秩序,数十上百双手你推我、我推你,谁都怕万一跑晚了命丧那畜生不长眼的脚下,追赶之间,不知从哪里推搡出来了一位衣物破旧的少年。

他逆着人流,四肢着地摔进了尘土里!

眼看就要被踏烂了脑袋,旁边忽有一人不要命似地跑来,眼疾手快地拽着少年后颈处的衣物,在布料撕裂的声音里,用力把他往边上一拖!

飞马疾驰,擦着少年的衣角踏过。

那少年呆楞了神,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真的从鬼门关前捡回了一条命,忽然被人拍了拍脑袋。

面前之人撩起幕篱的白纱,亲自把他扶起来,帮他掸落身上的尘土。

几句话之后,那端庄秀丽的夫人莞尔一笑,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轻声问他:“小郎君叫什么名字?我家账房先生缺个徒弟,你来可好?”

“叶姑娘,你瞧。”

顾子辛点点那人,“那便是齐云。这是长兴二十二年,王二小姐嫁给中都苏氏药厂的少东家,已有四年。”

他啧了一声,用一种戏谑的眼神隔空看着灰头土脸的呆滞少年,还是没忍住笑出声。

“初次见面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不堪,云哥的运气是一如既往的差啊!第一印象很重要的,很重要的懂不懂!”

-

阳春三月,齐云在药厂的后院里和人吵架。

他自接了苏家那位少夫人手里的腰牌,当了苏家的账房徒弟,间或帮少夫人办些事情,这离家历练的倒霉日子总算是过得下去了。他长得年少,来往于后院之间并无不妥,往来账本都是他送到少夫人屋里的,少夫人省了许多腿脚功夫,也十分高兴。

他学的很好,不过两三年功夫,已然像模像样。药厂空了个管事的位置,少夫人便向少东家举荐了他。

齐云做管事后更加忙碌了,却时时记得去陪轻白玩。那孩子是东家庶出大哥的遗腹子,长兴十八年生于中都,庶子本就无名,她母亲又多病,少夫人可怜她们母女无依无靠,特意接来自己的院子里一起住,把轻白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对待。

齐云入府晚,从前的事情只能从老伙计的饭后闲谈里拼凑。他听得那位手段不凡的少夫人从前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不满三月而夭,之后就伤了身体,和东家也渐行渐远了。

眼下争吵的缘由,是少东家吩咐从库房中提的一批紧要药材和录册对不上。药材出问题,采办自然是头一个责任,可是几个采办推三阻四,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何人采买的。

齐云知道他们是在欺自己是新管事,没有资历,故意找着事儿来添堵的。

一抬眼,他眼前忽然落下几片早春的花瓣,一只白嫩的手伸到了他的眼前,递来半开的花。

一群人连忙转身,点头哈腰,恭维的样子,“少夫人。”

她怀里的轻白咿咿呀呀向齐云伸出手,他才回过神来同少夫人问安,就要伸手接过轻白。那无论在哪里都很显眼的夫人却摇摇头,悄悄掀起幕篱的一角,冲齐云眨眨眼睛,比了个口型:没事,听我的。

她凑得近了些,和齐云耳语几句。

齐云顿觉拨云见日。

他转向那几个争论不休的药厂伙计,“药厂有规定,药材采买入库都是要登记造册。我且问你们,采买前后,你们可在案簿上画押?”

几人顿时面面相觑,齐云接着说:“既然没有画押,那损失由同批药材的采买一起负责。药材先从原本预定下个月送进东宫的那批里调,我会和少东家商议替换的法子,但是额外的支出不由药厂承担,会从各位的工钱里扣。往后若还有再犯,只怕后果就不仅是赔工钱那么简单了。”

他还是从王淳媛手里接过了小的像棵豆芽菜的轻白,如释重负地笑了,“多谢少夫人提点。”

王淳媛听闻愣了一下,笑道:“我以为你会说,‘少夫人私自来药厂,实为逾矩’,从前遇到的几位老管事都是这么说的。”

齐云不赞同地说道:“女子又如何?少夫人固然是女子,却比那些贪慕之辈更懂得收放有度。一堆铜钱,今天他拿一枚,还是一堆铜钱,可若是明日,后日,大后日,这样一天天拿下去,总有一天就没有这一堆铜钱了。”

王淳媛难得空了双手,同他一边散步,一边道:“贪欲无穷,采办油水最多,因而大家都想做。采购药材多少、质量好坏都系在采办一人身上,药厂规矩不严,难保以后不会酿成什么大事。”

他谦逊答应着,轻白也在他怀中睡去。一直到后院门前,他小心翼翼把轻白放回王淳媛的怀里,朝她深揖:“少夫人于我有知遇之恩,少夫人的教诲,齐云铭记在心。”

而王淳媛只是笑着冲他点点头,背影很快淹没在光影中。

齐云抬起头看向院墙之外。

那里有一朵迫不及待绽开的早春花朵,并一树花蕾,在三月暖阳中等待盛开。

……

王淳媛很快又听到了关于齐云的许多事情,他列了满满一张纸关于药厂整改的提议,得到了东家许多的关注和赞扬。苏氏这一代的继承人于商贾之道可谓是强人所难,他太需要齐云这样的人才了。

王淳媛想,原来顾振堂从前说的是真的,商贾交易比文人更繁杂,也更有趣。

齐云得到重任,王淳媛通过他的描述也能渐渐了解到药厂的许多事情。偶有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到底是聪明不过的人,略说几句,他便能领会出最合适的解决方案。

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的规矩虽然写的清清楚楚,王淳媛无法明面上干涉药厂的运转,但有齐云的存在,她的生活也从此多了另一个期盼。

-

“我现在是知道了,草药苏氏有这么一位庸才少主,为什么当年瞎搞了那么久,还没把药厂弄垮。”

忽然间天塌了一块,落下飞扬的纸张和碎瓷块,接着是嘭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人撞到了墙上。

“我讨厌一生气就开始随意丢东西的人。”顾子辛皱起眉头,拉了我一把,转眼跳转到安全的区域里。

“不过是一介女子、罪臣之后,做高门妻已经是给你脸面,你却得寸进尺,还想把手伸进药厂!你是想自甘堕落去做商女,方便去贵人面前耀武扬威吗?!”

天上有人气急败坏地喊着。

“罪臣?”我听到了那句一闪而过的话,“王淳媛的父亲、那位王尚书什么时候变成罪臣了?”

一转头,齐云的脸重新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他的面颊上似有红痕,嘴角还有淤血,王淳媛找来药替他敷上,他小声向她道谢:“东家只罚了我一年的工钱,伤是我不小心撞的。”

“你的这位同窗……”我瞥着顾子辛的神态,见他坦然自若,明显是知道齐云的这一段心思的,“都已经这样了,还不肯亲自来渡这一趟魂?”

“近乡情更怯,不敢见故人。”他信手拈来一句再贴切不过的诗,看着我道,“叶姑娘是还没有过心上人罢?云哥这几年再没回过中都,就是怕回想起旧事,又要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祐我皇祚,于万斯年。——唐代佚名《明皇祀圜丘乐章·寿和》

日月呈瑞,纬聚东井,龙见僬帮,除旧布新,既彰玄象,迁虞事夏,百神晕祀,皆有诚愿。——《南朝陈武帝即位诏》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魂归来兮!君无上天些。——《楚辞·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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