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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解铃人(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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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红裙的女孩收起灯笼、解了披风,兜帽下是一张稚嫩的面孔。圆脸,五官生的清秀,是晨阳。

“府君。”她朝我敛衣行礼,看了一眼站在我半步身后的顾子辛,复低下头去,“顾二少爷。”

“九重天的神官得了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昭明大人给我传了信,让先我来告诉府君一声。”她和之前那次一样,把叠成小小一块的纸张递到我的手上,“昭明大人说,不论神官们问什么,府君都不用理他们,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孟婆自会帮府君一起担着。”

九重天这回的动作倒是挺快……我夹住那张纸条,朝晨阳晃了晃,“多谢。这季度忘川府考评绩效结算阴德的时候,我让人多给你算一些。”

她一喜,连忙弯腰,“多谢府君!”

晨阳离去后,我这才发现雨荷堂的门口还站着一个人。

白玉莲花冠,竹纹广袖袍。他与顾子辛长得至少有八分像,同样是颀长身形,不过仪态更加端方,举手投足间都是风雅不凡的气度,只是远远立在门边,就能让常人挪不开目光。

嚯,这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我淡淡喊了声:“顾大公子。”

“叶姑娘认识我?”他略微睁大了眼睛,朝我作了个揖,“忘川府顾家顾子兮,见过府君。”

才见了你小时候的样子,马上就见到大号的了,能认不出来吗?我用淡漠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圈,只觉得顾子兮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变化,俨然就是王淳媛那时候见到的模样的放大版。

不知道顾子辛小时候是不是也……我一边瞟着小狐狸,他从我身旁风流洒脱地跑过去,正愉快地和顾子兮聊着天。

“你怎么过来了?听说西边最近又闹出了几个恶灵,翁翁还要准备堂会,怎么舍得把你给放出来了?”顾子辛倚门摇着扇子,颇为惊奇地说道。

“来找你的。”顾子兮说,“翁翁让你今日回家吃饭去。”

“又有客人来了?”顾子辛皱皱眉,“就不能说我不在吗?说去寒山看我师父了也成啊。酒桌上说的都是场面话,没一句真的,我去了也只是陪衬,白白浪费许多时间。”

我听昭明说过,顾振堂的两个儿子从前跟着他遭了祸,一死一残,他就一直把长孙当成继承人在培养的,一应事务也总是带顾子兮在身边,甚至偶尔放手让他自个儿办去。因此同样是嫡系的弟子,顾子兮可以被唤敬称的“公子”,顾子辛就只是个通称的“少爷”。

大家族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仅仅在称呼上,就可见一斑了。

顾大公子面对着自家不喜人情交道的弟弟,也不恼,只是娓娓道来:“今天的这些客人可不一样啊,你且别急,我一家一家说给你听——温家主从中都坐了两日的车来雨城,眼下已经在咱们府上歇着了;秦姑奶奶从回云郡的羽歌岭出发,跑马已至硕州港,傍晚之前一定能到;齐家的那位你是知道的,往年都是窝在陵城郡不肯动,最多就是花钱请忘川府的丹顶鹤帮他捎一封信回来投票,顺带告诉齐家的判官们他还活着,今年竟也已经动了身,眼下估摸着应该刚进江南道的地界,最多明早,你就能见着他。”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避开我的意思,想必那位大公子也存了让我听个明白的意思。

……这是在说四家的家主都来了啊。稀罕事!三月中,只是个小堂会,若无要紧的大事,派个分家代表来就可以了。如此的兴师动众,怕不是因为……

“因为叶姑娘在雨城?”顾子辛脱口而出。

“不算笨。”顾子兮轻轻拍了两下手,以示鼓励。他转向我,端的是一副谦逊下属的模样,恭敬道:“翁翁还托我来问姑娘,四家家主这次难得在小堂会就聚齐了,姑娘是否要去看一看?”

老狐狸揣摩人心思还挺到位的嘛!我刚想提这事儿!

我淡然颔首,“可以,但不是以我的名义。”

他马上听懂,“明白。我这就去准备,到时候就让……”他看了眼顾子辛,“就让辛哥儿带姑娘进去吧。他才下山没多久,在判官世家的弟子里还是张生面孔,安全。”

“行了。”我挥挥手,“快把你家弟弟带走吧!我累了,要休息了。”

顾子兮冲我又是一抬手,“叶姑娘,告辞。”

转身之前,我不带丝毫情感地瞧了一眼顾子辛,他毫无站相歪在一边,手里的折扇晃了两个半圈,没再打开。

“那我便随堂哥回去了。”他微微一笑。

我忽然想到了点什么,赶紧把人给叫回来,“等等!”

他仿佛早料到我会这么说,不慌不忙地回身问道:“叶姑娘,怎么了?”

我朝他伸出手,“把生死簿和判官笔留下。既然是我的院子,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后面的事情就不劳烦二少爷了。”

顾子兮这回眼睛瞪得更大了,贵公子的表情差点绷不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弟弟,“辛哥儿,你哪里来的……”

顾子辛一把捂住了顾子兮的嘴。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朱砂玉笔滑出袖子,转了个圈压在黄纸订成的册子上。顾子辛把这两样东西完好无损地交到我手上,然后拖起顾子兮的袖子,转身就跑!

被他这么一折腾,顾子兮顿时晕头转向,刚刚想到的什么疑惑,也转眼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

络儿挎着筐菜跨过门槛,身体明明已经进院子里了,头还留在外面。她啧啧称奇,“二少爷若是去当戏子,应当是能把那张生、柳梦梅之流演得惟妙惟肖,把台下的人全给骗过去,真当是话本子成精了。”

“昭明怎么净给你们看那些苦情戏……高门大户的弟子,在你嘴里怎么就这么不值钱呢?”我接了菜篮子,随手翻了几把,摸出来一枝还带着露水的梅花。

我眯起眼睛看她,“这就是你早起去买的菜?”

“对街卖烧饼油条的李三婶给的!说是我们院子角落里那棵梅花树,长了好几年都岔到墙外面去了,本来去年冬天已经开过一次花了,大约是最近忽冷忽热的,不知怎的把树也给糊弄过去了,又开了一回。姑娘平时喜欢在屋里放自己做的熏香,这几天便换点天然的味道,如何?”

缨儿抓着择了一半的草药篓从垂花门后面跑过来,看了一眼络儿手里的梅花,沉默了十几秒,忽然道:“姐姐,你和李三婶说……你住在烟雨巷里?”

络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对啊,巷子里头唯一一家门口挂灯笼的,我没说错……”她一拍脑袋,大叫一声,“诶呀,坏了!忘了顾家在这边设的阴阳界还没撤呢!寻常人看不见这些,定又是要说宅子里闹鬼了!”

她原地打转,“姑娘让我们去打探邻里传闻、市井流言之类的话,可谁想到头来,我们自己竟真的成了流言的一部分!”

“姑娘。”她追过来拉我,“咱们这下怎么办?”

我朝她笑笑,抽出袖子,道:“我又没出过门,传什么都传不到我头上来。”

抄起判官笔和生死簿,我悠闲地往后屋走去,状似随意地背对着两个小丫头挥了挥手。

“还有三日。等这个月的堂会结束之后,我就让顾家派人来解了这边的阴阳界。”

-

东厢房。

屋里横隔着一架十二扇的黑漆嵌玻璃彩绘屏风,屏风后点了灯,照得人影在上面一晃一晃的,长身提灯,披着披风。

“你倒是会挑地方。”我看了一圈周围的陈设,顾子辛来之前是怎样的,现在都依旧是怎样,只是架子上的书换了叠放的次序,书案上含着水木香的小兽香炉转了个向。

屏风后面的影子动了一下,紧接着一袭红衣转了出来。

昭明边走边在脑后系着那段红绸的结,“你给顾家的那位二少爷挑的住处还算不赖。”

“这到底现在不是我的房间了,私闯男寝,搁从前可是要嫁不出去的。”我拉开几个抽屉,翻出一套十六件的乌漆缠枝纹茶盅,提了搁在墙角的铜炉去煮水。

“前朝旧帝定的那些瞎眼的规矩你记着做什么?也就是中都那些贵人们,规矩忒多,条条框框的放不开手脚,跟个笼子一样!偏生每个人都想往这笼子里挤上一头。”她拔了一点红绸上抽丝掉的线,随手往凉透了的炭炉里一丢,火光骤起,周围的一圈都热了起来。

“你也不急着嫁出去。”孟婆轻描淡写道,“不把手里的事情都解决完,你会罢休?何况咱们叶姑娘活了这挺长时间,压根儿就没对人动过心……不过也是,你在地底下能见到的除了男鬼就是阎罗,这些品种应该都不能是你会喜欢的,所以小蔓殊,”她摇头晃脑,“……来日方长呀!”

“你话可真多……”我小声嘀咕着,把垫子往后挪了几尺,“下次少拔点你那红绸掉的毛,都已经三月中了,没必要生这老大的火。”

“病人更需要保暖!”她登时竖起眉毛,“缨儿那丫头和我说,你逼她们每天煮金灯花当汤喝,自己却三天两头就找着理由不喝我给你寄的药,是不是有这个事情啊?”

怎么还去告状了呢!

“太难喝了……”我想起那个味道就开始反胃,小声抗议道,“我和她们又不一样!”

昭明跳起来敲我的头,“不一样什么?她们是羌族血裔你不是?那你之前被捅穿了个遍,她们可受过?”

她坐回去,从袖子开始往外掏一瓶又一瓶散发着浓郁药草气味的药,我知道拗不过她,多说反而又要挨骂,索性闭了眼睛,装作那些东西都不存在。

“今非昔比,”昭明的声音软了下来,叹息道,“你现在可是腹背受敌,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啊!”

“说正事吧。”我不想继续被她唠叨从前的事情了,睁开眼睛,平静地说道,“你这次化了晨阳的模样来见我,除却瞒住自己行踪的缘由,还因为什么呢?”

“咦,”她把瓶子里的药一样一样往铜壶里倒,“你上次觉得晨阳是我时还逼问了一番,为什么这次一眼就能确定了呢?”

“因为顾子辛。”我别开视线,“晨阳应当不认得顾子辛。”

她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里露了馅!看来我得给那丫头多看几张顾二少爷的画像了。”

屋里开始弥漫起苦味,还是不同感觉的苦味,酸的苦、辣的苦……像炒菜时加的调料一样,只是做饭最终求的是一个鲜,昭明煮的药除了苦就是更难闻的苦。

她示意我,“你先看我给你的东西。”

我摊开之前从“晨阳”手里接过的纸条,仔细看了一阵后,挪到炭火上,火光转眼吞没了那薄薄的纸片。

“昭明,”我感慨道,“你怎么总是知道我最想来问你的是什么呢?”

“这不难猜测。”她微微一笑,“你说顾家宅子里不肯离去的亡魂就是顾振堂要找的那个姑娘的时候我就留了心,如果知晓已逝,那可以直接去阎罗十殿查卷宗,可他说的明确——‘人’。”

她重音落在最后一个字上良久,神情复杂,面前的药咕噜又冒了一个泡,差点溅到我的裙子上。

“三途河底,写着王淳媛名字的命烛未灭,意味着……”

“意味着,王淳媛不一定就是‘王淳媛’。”

昭明颔首,“这回你当是看完了她的全部记忆。”

“嗯。”我叹了口气,“虽然有些疑惑,我还是不太明白。”

昭明歪着脑袋,红绸把她的眼睛遮得严严实实,全然看不出任何东西。

想了一阵,她说:“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是走流程还是……”她侧头对着我放判官笔和生死簿的地方,抬抬下巴。

“本来是打算送她去轮回的,这不是什么难办到的,”我苦恼地说,“……可事情比我预想的要复杂许多。”

昭明回过头,把茶杯朝我推了推,“看来你还看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片段。”

我抿着嘴,把茶杯原封不动地退回去,“王氏女本该在十六岁因中都时疫逝世,顾振堂把顾家的那本四海书烧了给她续命……你知道的,那是冥府君的东西,也就是中界拜的冥王,四海书上残留着她的一部分力量。”

“光靠四海书肯定不行,那点神力够给凡人改命?”昭明却摇摇头,“他一定用了些别的法术,比如我听说顾家曾经有一位家主,自创了一种点灯看火识人的法子。虽然现在普遍被判官简化后用来定向猎魂,不过最早的时候,它的用途可是……”

昭明顿了顿,“借寿。”

我知道这种方法。在我还住在无名山上的时候,有一次冥府君和先生们下山喝酒,顾先生本来要留下来给我烧饭,被府君提着后颈拖走了。我饿着肚子在院子门口等他们回来时,就看见府君拿指甲盖挑了一点灯笼里的火,像抹胭脂一样涂在顾先生的眉心中央。

她说我蹉跎你一天的寿命,现在补你两日,不用还了。

顾先生后来几经尝试,逐渐摸索出了找到点灯人和灯之间联系的方法。这种法术后来被简化,普及在判官的上岗培训中,用以快速确定恶灵的位置;完整的则因有违天道,封存于禁术之列。

“你是觉得顾振堂……”我沉吟片刻,“可是完整的点灯借寿之法需要神器长明灯,他应当做不到才对啊。”

“长明灯?”

“呃,对,就是长明灯。”我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冥府君以前经常上九重天借长明灯,因为那盏灯不费灯油,晚上放在屋里特别亮堂,比较的……省钱。”

昭明:“……”

“长明灯……”昭明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它已经跟着那位冥府君一起掉下问灵台了。除却这件神器,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别的办法,什么别的办法?还有什么东西,能和执念四解里的长明灯媲美?长明灯……

我的心忽然漏跳一拍。

十六岁,为什么是十六岁呢?

顾振堂似乎早有预料,他早就知道王淳媛在她十六岁的时候会发生些什么?

“可能,或许,应该……”我含糊其辞,“我需要再去问一下那个亡魂。”

昭明耸耸肩,又一次把茶杯推到我的面前。

我皮笑肉不笑地推回去。

“你可不可以,再帮我去查一下生死簿的总簿……”

昭明点点茶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先、喝、药!”

“哦,对,还有你要的这个,我也一并带来了。”她摸了摸,又从怀里拿出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末尾处有个鲜红的指印。

我伸手就要去接。

她却飞速缩回手,把装了难闻且难喝的药的茶杯摔到我面前。

“你再敢推回来一次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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