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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解铃人(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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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飘落的合欢花中睁开眼睛。

合欢花?院子里什么时候种了合欢树了?定是齐云那个家伙,把她的嘱托全当了耳旁风,这院子,她最喜欢的院子!就这么给别人糟蹋了……

“这你可不能赖齐云,他把这里守得好好的,还用阴阳界封住了院子,谁也没让进来。”有人轻声在说。

谁?谁在说话?是黑白无常吗?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来索她的魂了吗?

她茫然地四处找着,终于在看到一块几近一人高、表皮粗糙的石头时,蓦然松了口气。

不管是谁,东西还在,就还好……

“顾振堂也一直记得对你的承诺,你大约是看不见,如今当真是太平盛世了。明德院、崇文馆,新帝开了恩科,还准许女子入仕,上街不再需要掩面……”那个声音又说道。

太平盛世……她笑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若我晚生三十载,当活得更加潇洒!

“顾振堂一直在找你。”那个声音忽然叹了口气,“出了一些……意外,我也没想到事情变成现在这样也有我的一份力。不过你放心,你要给顾振堂的东西,我会帮你带到。”

顾先生……他还好吗?

“好得很,又多了一个话很多的孙子,也成了个好看的厨子,这一家子真的是……”声音顿了顿,“当年和你一别后,他费了些功夫,最后还是完成了他所想做的事情。”

那便好,那便好……她又笑了笑,伸手想要去接那些飘落的合欢花。花瓣穿过她的手掌,直直坠向地面。

忘了忘了!已死之人,是接不住这些生者种下的花的。

旁边却伸出来一只手,拈起飞落的粉色花瓣,递到她的手边,她试探着伸手摸了一下,竟真的感受到了毛茸茸的触感。

“这棵合欢树是齐云故意种下的。这院子四四方方,植木于庭,格局就变成了一个‘困’字。没人会愿意买一间风水不太好的宅子,他就能顺理成章把这里藏起来。”

这四方小院里忽然大雾弥弥,挡住了她的视线,黑色衣裙在几步前停住,声音由远及近。

“后屋墙角的几棵梅树,长了几年,开时势头依旧分外的好,就是偶尔歪了几根枝丫到墙外头去了,便宜了路过的邻居们。”

她忍不住又一次笑起来。那便让他们摘去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博邻里一笑,也是值得!

“亡魂草,金灯花;冥河畔,忘忧泉。齐云来求过我,希望我能帮他找到‘断红尘’的最后两味药。”

她一愣,又听得那个声音继续道:“断红尘、安魂香、长明灯、孟婆汤,你看过四海书,对这四样事物当不陌生。”

是。她默默想着。执念四解,四海书里就是这么称呼它们的。

裁愁苦,断红尘,了断身前身后事,幽冥十殿孟婆汤。

解忧思,长明灯,浮生千劫终有尽,红尘烟火安魂香。

“执念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实则诸般苦楚都蕴藏在这轻巧的两个字上。”那个声音在叹息,“世间遗留了许多他法,都说可以化解执念,可谁想过这会不会只是囚笼困兽的自我安慰?”

“不过还是多谢,我原以为冰原的那场大火之后,这世上真的再找不到‘断红尘’了。”

她愕然。你……是谁?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或许吧。”那个声音淡淡道,“其实不管是执念四解里的哪一解,营造的最终也只是幻觉,能化解执念的只有自己的心。”

你是……

浓雾散开,露出一只香炉。

多漂亮的一只莲花香炉呀。青铜底座盘着沉睡的璃龙,驮着半开的莲花炉身,其中一片莲瓣上立着脖颈修长的丹顶鹤,扑棱着翅膀,似是刚刚降落。香炉的盖子镂成了祥云纹的图案,尖上的捏口呈山形,她隐约还望见了山上的草木丛生。

这座仙山很快被轻轻拿起——

莲花香篆点燃。生死簿哗啦啦作响,停在朱笔写了字的那一页上。

中都苏家王淳媛。

她默念着这几个字,忽然看见朱砂玉笔又伸了过来,划掉了苏这个字。

“和离书我给你要到了,过奈何桥去走轮回路的时候,王淳媛就是王淳媛,不是谁的谁。”

“你停留在这里太久,也该离去了。”那个声音最后说道,“你这一生,本就是从别人手里借来的命,见识全了这四件四海书中记载的至宝,也算是难得。愿你早日自渡,放下那些早该放下的吧……”

大雾中,裹着深红斗篷的艳丽女子自远处而来。她用一条红绸盖住了双眼,手中托着白净的瓷碗,碗中是世间最洁净的水。

她的目光越过时间的缝隙,看到了这间小院往后某些光景的片段:

年轻的姑娘晒着药草,把它们装进一个个纱布做成的小袋子里,灰布长衫的青年摇着扇子,一步跨进院子里来。

一晃眼,又变成了两柄相对而指的剑。一把泛银光,一把泛青光,各自不肯相让。

惊雷闷响,银蛇炸开在他们的头顶。

又一晃眼,那位青年负手立在院中,在磅礴大雨中如一株挺拔的柏树。本该吵闹的雨声落于他脚边,溅湿一寸长衫,却显得格外平静。

银铃轻响,幽幽飘来一把黑色的绸伞。

他是……

昔年记忆被剥离的痛楚忽然又开始上演,眼前的香炉与青年颀长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四季在她的眼前飞速变换,最后定格于漫天飞扬的皓白大雪。

她饮尽碗中水。

那早该消散的念头似在低声说话。

“一定也会有那么一个人,值得你一直等下去的……”

原来孟婆汤仅仅是一碗清水,只是世人所思所虑不尽相同,这一碗水便有了不同的滋味。

宛如卸去枷锁,那漂浮在空中的红裙和所有的一切幻象一起,于天边渐亮的光里,消逝在氤氲腾起的烟雾中。

残留的余烟却绕炉三匝,停在雾中人的领边、袖口、裙角,当一切终归平静,它们也与黑色衣裙融为了一体,变化出金线绣的合欢花。

黑衣姑娘摊开手掌。

她的掌心躺了枚烧蓝的金色铃铛,在拇指轻轻抚过的那一刻,似乎颤动了一下,叮的一声响,空灵悠扬。

合欢系裙,忘川解铃。

“早日自渡……”她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求之不得。”

未燃尽的安魂香自莲花香炉里升起袅袅的烟,那姑娘鬓角耳后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濡湿,收起铃铛后脚步虚浮地走了几步,差点被自家门槛给绊倒。

踉踉跄跄跨过门槛,她将胳膊撑在八仙桌上,俯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终是扑通一声,惊起了院子枝头上几只早醒的麻雀。

哒,哒,哒。

那本来已经远去的孟婆一手端着碗,一手提着裙子,重新风姿绰约地走了回来。

她像抱小猫一样从后背把黑衣姑娘抱起来,捏着她的手腕,沉默半晌,愤然道:“蔓殊,你是不是又偷偷把我的药倒掉了?!”

话虽是这么说,她还是重重把碗搁在桌子上,打算拽着袖子把黑衣姑娘拖回后屋去。

忽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听到了靠近这里的脚步声。

没有犹豫,孟婆的身影转眼消失在了天光中。

又是咕咚一声,黑衣姑娘没了支撑,四仰八叉地重新倒下去,依旧不省人事。

-

长兴十六年,中都大雪。

她在雪地里踩到一块湿滑的石板,失去平衡,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手炉也滚到了一边,她眼睁睁看着它滚了几圈,掉进了一个坑里。大雪很快盖住了它留下的踪迹,她四处摸着找那只手炉,不一会儿手就冻红了。

一直拉着她的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他并没有发现异样,只是一直往前走着。

“顾先生!顾先生!”她喊着顾振堂的名字,放弃了找到手炉的念头,裹着落满了雪的斗篷,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前面那一行人仿佛都没有听到她的话语,他们快步走着,背影越来越远。

只有走在最后的男孩回过了头,那双微泛着琥珀色的桃花眼中,闪烁着异常清澈的光。

他停了下来,身后的大人们很快被风雪淹没,再也找不到了。

这是她记忆里中都下过的最大的一场雪了,大到让她误解它是想掩埋什么东西。

她茫然地立在雪中,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厚、那么冷,好像这场大雪永不止歇,要把她永远地困在中都城里。

而站在大雪中的男孩身影在风里逐渐变成青年模样,向无助的女孩遥遥伸出了他的手。

一双被风雪冻得通红,却依然坚定伸向她的手。

“哥哥,哥哥……”她的眼泪立刻落了下来,被风冻成冰晶,疼得很。可她怎么也止不住,边哭边朝他跑过去。

那双手上也落了不少雪,也是冷的,可在如此境地里,这双手于她却如炭火一般。最后一段距离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扑过去,紧紧握住了那双冰凉的手。

青年低下头,在风雪中朝她微笑。

她愣了一下。

他忽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面前的女孩。

“醒一醒,叶姑娘!”

我霎时睁开眼睛!

入眼是合欢树,入嗅是晚风香。我没有在中都,现在是三月天,没有走不完的路,更不会有飞雪。

可我头疼得厉害,满脑子都是前朝名为王淳媛的女孩,她在雪地里奔跑,紧紧握住那只向她伸出的手。

“叶姑娘?”耳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我这才自觉自己正紧紧拉着别人的手,另一只手还揽着他的脖子。

意识到这个举动的冲击力不比我在梦里看到的那些来得小,我赶忙把手收回来,暗骂一句真的是神志不清了,一时间眼神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怎么样都觉得万分尴尬。

顾子辛倒很镇定,帮我理了理靠在身后的枕头,顺口还道几句:“叶姑娘还会梦游啊?梦到什么了?这一声哥……”

我几乎是立刻跳起来,挥手就想把剑召来。

不想又是哐当一声,差点让承影撞到书架上,引得络儿掀了帘子就冲进来。

三张表情各异的脸面面相觑,一阵好看。

顾子辛慢慢举起双手,“好好好,我什么都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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