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本土作战，常常有并不明显的主场优势，据说包括裁判会手松，主办方有机会塞名额，本土选手对于场馆更熟悉，观众对于本土选手的支持等等等等。听起来挺厉害的，其实对于本土选手来说，大部分都是图个方便。
至少不存在什么倒时差的问题。
魏淼成年组首冠就是中国杯拿到的。2016年11月，在重庆。她其实记不大清什么了，记得最清楚的是当时全家人都来看她比赛。成年组的第一块金牌沉甸甸的，挂在脖子上，冰凉又烫手。家里摆了那张颁奖的照片，当时的考斯藤不如后面奥运赛季那样精致，但也很好看，总体是带点渐变的蓝色半袖裙，露半个肩头，裙摆带点雾似的白纱，模仿束腰的设计勾勒出少女的身体线条，加上了几分中世纪舞裙风格。薄纱的手套是白色的，到小臂。比赛时盘发，别了一个掉不下来的珍珠发卡，颁奖的时候把头发拆了，重新绑了个鱼尾辫，捧着花站在领奖台上，笑起来，有着未脱的稚气。
之后的好几次世界赛也在国内比过。每年的中国杯，18年的四大洲锦标赛等等等等。她进国家队之后就不怎么参加国内联赛了，十三四岁的时候已经锋芒毕露，一脚踏上了全国第一的位置，名声大噪。天赋肯定有的，外训送对了，稳着世界前十的位置也没有大的差错，只不过有的时候起起伏伏的看着急，撑过来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国内冰迷都挺殷切地盼着她像快二十年前的紫薇星前辈，在大赛上拿个牌子，或者磨出些什么一飞冲天的难度——但是被可惜的时候比较多。
15岁那年，让人眼前一亮的成年组首秀，有人可惜她没多在青年组留一年，不然肯定能拿奖牌；16岁那年，奥运赛季练太猛伤了，有人可惜奥运赛场上她的难度下降；17岁，发育关，有人可惜她丢掉的难度，变粗的双腿，鼓起的胸脯，谈起她短暂的花期，说不过昙花一现。
魏淼在短节目的最后一组六练出场，广播报起她的名字，镜头对准她的时候正是练跳的第一个跳跃落下的一瞬间，红色裙摆像盛开的花，刀齿再次点冰，拔地而起，再连上一个3T，干净利落，甚至有余裕再举起双手。
只是她不是花，何谈花期是否短暂？
——他们所说的遗憾与可惜，其实也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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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身体有些紧绷、怎么回事？没放松好？”
在等分席等着短节目分数报出来，70.25分，最后一个跳跃的时候卡到了冰槽，落冰时有点踉跄，属于正常浮动，目前暂列第二。第一还是美国站碰见过的棕发姑娘安雅，短节目结束后在场下见面的时候还打了招呼。
离开了等分席，曲教练手里拿着毛巾，几个冰迷丢下来的娃娃和她的那个有签名的宝贝水壶小声问她，语气很温和。魏淼走了两步，觉得脚有点疼，停了，说好像扭到了。
曲教练连忙让她停了，喊队里一起来的教练帮忙扶着她一点，到了休息室时队医已经来了，检查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轻微扭伤。估计是最后那个跳跃落冰的时候扭的，曲教练松了一口气，正打算说两句呢，看到小姑娘换鞋之后皱着脸裹着外套，一脸复杂地捂着肚子——
她声音像是从牙齿中挤出来的，抬眼看她的时候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和无措，额头冒出是细细密密的汗。
“教练、我好像到了生理期”
?
热水袋，暖宝宝，艾灸贴，按摩仪堆到魏淼的房间。住在她隔壁房间的师姐刚比完赛就跟着曲教练过来看她。魏淼没睡着，就是累，躺在床上弓着腰，觉得浑身都要散架，腹部仿佛有个铅块，冰凉凉地坠着疼，还头昏脑胀的。晚上队医再来看的时候，已经发烧了。
魏淼这几年生病都不太吃药，怕药里有什么成分不好，能扛就硬扛，这次也不例外。幸好是短节目已经比完了，空了一天才比自由滑，不然真没法挨。随队的助理教练来照顾她，是个人挺好的姐姐，前几年还能给她辅导功课。看魏淼还醒着，就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等营养师的时候整明白了酒店的投影仪，给她投了爱豆的演唱会看。
魏淼本来还垮着一张苦脸，打不起精神来，觉得难受。结果到第一首歌唱完的时候，就已经手里抱着枕头，全神贯注地看起演唱会来了。看到一身红衣唱跳的王俊凯，没忍住傻笑起来：“姐、他好帅哦嘿嘿嘿”
小脸还白着呢，连嘴唇颜色都是淡淡的。
助教把她的被子往上盖点，附和了两声，和她唠了两句，问她怎么没去看演唱会。这一下算是戳到魏淼伤心事了，话像是洪水开了闸，幽怨地叹了一口气说太不巧了，演唱会当天正好周五，赛季中要训练，还碰上体育局领导过来视察，假不好请。明明都在北京，来回要不了多久，还硬生生错过了——
大她几岁的助教赶紧拍拍她，半开玩笑地安慰她说没事，说不准能去看也抢不着票——
这可不算事。魏淼想，反驳的话脱口而出：“那也不是问题——”没忍住就想炫耀自己还能找人开个后门——还是偶像本人。
话说一半又觉得不对，脑子里突然响起了警铃，紧急打住了吞回去，觉着自己说漏嘴是会给人添麻烦的，真是头晕嘴也快，没个把门的。笑露了一半，有点僵硬地收回去，瞅了眼助教，期待看到她没听明白她半句话。结果天不遂人意，助教姐姐已经带上了点了然的笑容。魏淼有点慌，咽了口唾液，觉得嗓子有点疼，被拍了拍肩膀——
助教笑得格外善解人意，还宽慰她两句，让自己显得十分可靠且令人信服：“没事没事，魏淼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完蛋了——
魏淼在心中哭，恨不得穿越回去按住想炫耀一波的自己，然后听到助教说出后半句话——
“——你偷偷买黄牛票的事的”
“？”
?
毫无疑问，演唱会开得很成功。
王俊凯从兵荒马乱的后台脱身，舞台上灯暗着。头上绑着的脏辫有点重，在黑暗里找到位置没一会，电吉他前奏就响起，尖叫声如同潮水涌动，然后灯“啪”得一下在他身上打亮。
致敬皇后乐队的彩虹灯，脏辫、皮衣、立麦，满场奔跑时的的彩带与礼花，灯光炫目，他挥动手臂，异色的耳返从耳廓落下，随着他的动作幅度飞着。他在巨大的音乐声与尖叫声中，仿佛听到叮叮当当敲到胸膛上的声响——似在他胸膛中嘭嘭直跳的心跳频率，那样清晰，那样深刻。那声音告诉他：你是自由的。伴随着他的心跳，伴随着看向着他的人们，伴随着他的奔跑，他的歌唱。
他伸出手臂，攀住身边工作人员的肩膀，大声说着“谢谢”，然后鞠躬。蓝色的王冠戴在他头上，灯光照着他紧闭的双眼，他莫名感到炽热滚烫，想流泪。
这场演唱会的后劲实在是有点足了。结束后的一两天，王俊凯总觉着没结束，有点像梦。但之后的行程倒是一点也没给他缓一缓的机会，一点没停地跑了好几个地方。过了好几天在酒店休息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摆弄着电视机，很有耐心地花了好几分钟来研究信号源调台，找到CCTV5+的时候正在放广告。王俊凯突然发现自己好久都没怎么看过这种直播的电视了，体育频道的广告好像就只有那国家认可的几个，一个还播好几遍。他坐在床上玩手机，翻到微信聊天记录，找到魏淼的地址和联系方式转给工作室的员工。
“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这里是2019-2020赛季花样滑冰大奖赛中国杯女单自由滑现场，现在即将登场的是自由滑最后一组选手……”
他才想起来不久。广告终于放完了，女解说声音响起，王俊凯抬头看了一会，好像是热身，几个选手滑到出口，排队等着离开冰场，余下的一个女选手是典型的欧洲人长相，正站在场边。魏淼是最后一个下场的，肃着一张脸，很有气场。
大部分选手的音乐是纯音乐，在午后格外催眠。王俊凯看着看着，眼皮没撑住，打了个盹，又被突然激昂的音乐吵醒的。半眯着眼睛盯了两分钟，稍微坐直了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错过魏淼的比赛。那突然激昂的音乐很耳熟但想不起来名字，看着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转了个圈然后衣服变成了红色，几个压步向前，红色的裙子上有金色亮片点缀，像火焰。这时门铃响了，助理发消息说在门口，他趿拉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把门打开，让他进来。
助理提着外卖进来，说是活动方订的水果和饮品。他没什么胃口，拧了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了小半瓶，搭了两句话继续盯着电视看。那个瘦瘦小小据说只有15岁的，被女解说夸的飞起的女选手和他的教练现在已经坐在了等分席，身边是一只起码有两个她那么大的体积的布朗熊，笑容很甜地对着镜头比心。
然后电视屏幕上出现一个排名表，俄罗斯的国旗标志跳到第一个，比目前的第二多了块二十分，分差看的让人感慨。镜头切到冰场，魏淼正站在场边，看着有点严肃的教练一脸担忧地嘱咐了一些什么，边上摆着她的一些东西，纸巾和水壶一类的——那水壶有点眼熟。镜头晃了一下就过了，白色的瓶身有金色的签名，像藤蔓一样，不算明显。魏淼垂着眼睛点点头，然后随着那个广播的女声一起滑到场中央。
给她特写时，助理看了两眼，说“她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王俊凯“嗯”了一声当回复，挺认真地盯着电视，没说什么。助理也过来看。女孩穿了一身有点童话风的考斯藤，看着甜美元气，牵起嘴角露出笑容，随着具有民族特色的玛祖卡舞曲轻快起舞。前几个跳跃质量很高，到节目后半程时，明显有点体力不支。跳跃到了空中，轴歪了，屁股墩落地时整个人差点撞上挡板，看着很重，很疼，不到一秒就熟练地爬起，顺畅地接上后面的舞步。
她今天好像状态不太好。后半程摔了一个跳之后带了另一个也摔了，再爬起时脸上显然有一丝吃痛的神色，下一个跳跃却迅速调整过来，稳稳当当落冰，还补上了连跳。Ending pose美貌和状态照旧在线，像舞剧中与爱人拥抱的芭蕾少女。过了那两秒就收了笑容皱起眉，在掌声中打起精神再次露出笑容，提起裙角微微屈膝，对着四周的观众行礼致谢，优雅大方。滑出场后与教练拥抱一下，录到一点教练说“很好了”之类的鼓励的话，穿着有点薄的国家队队服去等分席了。然后是慢放镜头，一分钟多，解说在点评技术动作一类的。再转到等分席时，女生正捧着保温杯喝水，眼睫垂着，眼影是淡淡的橘色，带点亮片，洁白的瓶身对着外面，瓶口还在冒热气。
不一会儿，报分了。魏淼放下杯子，手放在膝盖上，看着很乖，听完分数和排名。126.77，排名第五，总分197.02……排名第四，女解说“啊”了一身，有点可惜地说“比她本赛季最佳低了十多分”，最终与领奖台无缘。
镜头前的魏淼倒是很冷静，在知道结果后，对着镜头打了个招呼后开始收拾东西，只是脸上好像一点血色都没有。过了两秒镜头切了，所有选手的分数排名显示在电视上。解说念了前三名选手和本次所有参赛的中国选手的名字和排名，就这样，本次中国杯女单比赛结束了。